第二章:早慧神童
却说耆婆本想拜鸠摩罗炎为师学习佛教,不料鸠摩罗炎竟然跪下向她求婚。耆婆惊慌失措倒退数步道:“国师,我有言在先,此生我已献身佛教,誓不嫁人,你快快起身吧,不要逼我!”
鸠摩罗炎道:“公主啊,你要为佛教献身,此话可当真?”
耆婆道:“绝无谎言,我敢起誓。”
鸠摩罗炎道:“起誓就不必了,我相信你说的话完全出自内心,我只向你请教一个问题——你认为献身佛教与为佛教做贡献完全是两码事吗?”
耆婆道:“国师啊,这么简单的问题我觉得没必要回答。”
“既然你认为完全是一码事,那再问你——你愿意做多大的贡献?”
耆婆道:“我会尽力而为。”
鸠摩罗炎松了囗气:“那太好了!聪明的耆婆公主,如果你嫁给我,就能为佛教做出更大的贡献!请嫁给我吧,这是你报效佛教最好的机会!”
耆婆道:“聪明的国师,你太强词夺理啦,为佛教做贡献与嫁人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你竟然把它们扯在一起。”
鸠摩罗炎道:“绝对是一码事——我问你,我是不是西域最聪明的男子?”
耆婆道:“这不假。”
“你是不是龟兹国最聪明的女子?”
耆婆语塞地:“这……”
鸠摩罗炎道:“你不用谦虚啦,谁都知道耆婆是龟兹国最有智慧的女子!如果我们结合,那是优势互补、强强联手——我是国师,你是公主,如果为佛门做事,贡献难道还称不上巨大?相反,有时候出家反而还不如在家方便!”
耆婆低头沉思片段,然后叹道:“都说你能言善辩,看来一点不假,我答应你的求婚,但你不可以出尔反尔——如果我想什么时候出家,我还得出家。”
鸠摩罗炎说的这一番话果然起效,至于将来,他相信他的激情足以把石头融化,嘴上便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鸠摩罗炎绝不食言!”
“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红尘中人最容易为情所累,那时你已深陷其中,我突然离去,那份割肉剔骨的痛苦你能受得了?你还是早早打消这个念头吧,别为今后留下隐患。”
鸠摩罗炎道:“那种痛苦确实有点撕心裂肺。我承认我不一定能够承受,但是,聪明的公主,真人面前不说假,我娶你当然希望与你白头偕老,但是如果你在生下孩子后仍然没有改变主意,那便是我命里该有的劫数,我还有逃避的理由吗?”
耆婆道:“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只能依你了,苍天在上,就让它做个见证吧!我的国师,现在你可以起来了。”
鸠摩罗炎这才起身,情不自禁地在耆婆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你真美!”
耆婆答应嫁给鸠摩罗炎的消息很快在王宫里传开,凡了解耆婆志向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奇迹。白纯得知后喜不自禁,立即为他们操办婚事,就这样,从小立志出家的耆婆公主成了鸠摩罗炎的妻子。
鸠摩罗炎自从娶了耆婆便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说的甜蜜中。对耆婆而言,婚后的生活一如过去一样平静,所不同的是,每天要面对一个男人。
鸠摩罗炎是国师,每天要上朝拜见国王,帮助处理行政事务,尤其是每当有外国使臣或商贾来访,国王更离不开他——他懂得十数个国家的语言,不仅能用对方的母语与来者交谈,还能充当国王的翻译。过去,鸠摩罗炎上完朝就会去苏巴什看望僧人、与达摩瞿沙谈论佛法。自从结了婚,他的一门心思都集中到耆婆身上了。每天他赶回来与耆婆厮守,总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话语。
某日,鸠摩罗炎上朝回来见耆婆在念经,鸠摩罗炎故意咳嗽一声,耆婆却没有回头,仍念她的经道:“……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
他上前从后面抱住耆婆说:“我的爱妻,你今天怎么啦?老公回来了,你为何不起来迎接呢?”
耆婆良久才回过头对鸠摩罗炎道:“我的国师,如果我没说错,你好像有很长时间没读经书了。”
鸠摩罗炎心不在此:“是吗?也许你说的没有错。”
耆婆道:“还是读读吧,你虽是个聪明人,但是抛久了也会生疏的。” 鸠摩罗炎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对我来说,你就是佛,你的声音就是最美妙的经言,我每天读你就够了。”
耆婆无奈地叹气道:“罗炎,你变了。”
鸠摩罗炎道:“我没有变,我只是回归了原我。这个世界是多元的,有的人适合做官,有的人适合经商,而我最适合做你的男人!”
耆婆道:“满嘴的歪理邪说!唉,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我们的孩子了。” 鸠摩罗炎一听就高兴起来:“是吗?你是不是有了?”说着就要摸耆婆的肚子。
耆婆不置可否的:“可能有了吧。不管有没有,我必须每天念经,这样,让我的孩子未出生就浸润在佛号里。”
鸠摩罗炎感叹道:“难得有你这样虔诚的人……”
耆婆又道:“罗炎,在我未嫁你之前,就有了拜你为师的念头,现在算是近水楼台,你应该教我了吧。”
鸠摩罗炎一听耆婆要向他讨教佛典,打一个呵欠道:“近段公务繁重,等有时间再说吧。”
耆婆不满道:“那你要什么时候才有空呢?”
“这个……难说……要不这样吧,达摩瞿沙是我们苏巴什最有名的高僧,连双手粘满人血的多尔鑫都皈依了他,他对佛教的研究比我深多了,你有空可去找他。”
耆婆苦着脸道:“他是天竺人,我要是懂得天竺语早就找他去了……”
鸠摩罗炎道:“是啊,我倒把这事给忽略了,我以为别人都像我一样懂各国语言。”
耆婆明白,自从结了婚,鸠摩罗炎的心思已经不在佛教上了,用他自已的话说,他是凡夫俗子。耆婆长叹一口气,以后再不在他面前谈学佛之事了,她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将来的孩子身上。
王宫里除了嫂嫂多娜,还有很多宫女。耆婆念经拜佛之余,经常和她们玩耍。那些做过母亲的老宫女都关心耆婆,讲述自已怀孕、生孩子的各种知识。耆婆根据她们所讲的经验联系本人,知道自已已经怀孕……果然,各种孕期反应在她身上表现得越来越明显……
鸠摩罗炎仍一如既往地迷恋她的身体,每天晚上都恨不得与耆婆融化为一体不再分开!
某夜,鸠摩罗炎又恋恋不舍地欣赏耆婆的身体……鸠摩罗炎的目光在某一个部位停了下来……耆婆有点难为情地对他说:“你、你看什么?天天这样还不够么?”
鸠摩罗炎又盯了很久才回答妻子:“我的爱妻,你是不是怀孕了?”
耆婆才怀了二个多月,在身体上并无明显变化,肉眼很难看出来,她对丈夫道:“连你都看出来了,看来我是真的怀孕了。怀孕是女人的私事,罗炎,告诉我,你一个大男人是如何看出来的?”
鸠摩罗炎道:“不……我看到你的胸膛中央有一颗豆大、鲜红的珠砂痣!……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在以前是没有的。”
耆婆不解道:“这又怎么啦?莫非怀孕的人胸膛上会长珠砂痣?宫里生过孩子的人没有谁长过这样的痣呀?!”
鸠摩罗炎道:“我在天竺国潜心苦读的时候看到一本奇特的相书,这本书上说,如果一个孕妇在怀孕期间长出珠砂痣,那她所怀的孩子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你说的那些宫女,她们怀的是凡夫俗子,怎么会长痣呢?”
耆婆很高兴:“是真的吗?”
鸠摩罗炎认真道:“一点不会假,这本书我还没看完,可惜留在天竺没有带过来,不然我会拿给你看。”
耆婆道:“那些天竺文字你带来了我也看不懂。我相信就是了,很早你就说过,我们会生出一个绝顶聪明的孩子,如此说来,我嫁给你真是前世的缘份吗?”
鸠摩罗炎道:“只生一个?为什么不是三个四个……甚至更多的聪明孩子呢?”
耆婆道:“别说这些啦,我今天真高兴,这个托佛祖的福啊,罗炎,你不要再偷懒了,为了孩子,以后我们要多读经书。”
鸠摩罗炎道:“是,我听你的。”
怀孕五个月后,耆婆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爱护妻子的鸠摩罗炎见她腆着个大肚子,就问她是否哪里有点不适。耆婆想了想说:“没有什么不适,只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我的脑子比以前好使唤,而且是一天比一天的好,有好多从未接触过的知识现在都知道了。”
鸠摩罗炎道:“这真是个奇怪的现象,别人怀了孕也是如此吗?”
耆婆摇头:“不是。我问过宫里的妇女,她们都没有这种情况,我正要问你呢,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鸠摩罗炎道:“我也说不清楚,应该不会是坏事。”
耆婆有点不安道:“不管是好是坏,还是问清楚为好,不然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鸠摩罗炎道:“你说的极是,改天我会向人讨教。”
耆婆叹道:‘你是西域最有智慧的人,连你都不知道的事,还有谁会知道呢?”
鸠摩罗炎道:“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想应该有人知道。”
鸠摩罗炎把这个事记在心上,下朝后他向文武官员打听,每一位官员听后都觉得新奇,谁也无法解答。
又过了二个月,耆婆怀孕七个月了,她觉得她的智慧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某日,鸠摩罗炎一回来就在书房里寻找着什么。耆婆挺着个大肚子来到门囗问道:“罗炎。你在找什么?”
鸠摩罗炎道:“我想,凡是发生过的事,都应该有解答,我看能否在书上找到。”
耆婆道:“不用了,以你那过目成诵的记性,如果书上有,你早就知道了。”
“有些书籍还没来得及看。”鸠摩罗炎仍继续寻找,一不小心一本书掉在地上。因他站在凳子上,就懒得去捡。
耆婆见状便对站在凳子上的丈夫说:“不用下来,我帮你捡。”
耆婆从地上拾起书,翻开一页问丈夫道:“罗炎,这本书是天竺文?”
鸠摩罗炎道:“是的。”
耆婆盯着书喃喃道:“这些文字我都认得。”
鸠摩罗炎只当妻子在开玩笑,就说:“是吗?从未接触过就会天竺文,我的爱妻是超天才!”
“我不是跟你闹着玩的,这是一本经书,不信我用天竺语念给你听。”耆婆于是用天竺语读了起来,“舍利弗!是法无想离诸想,无念离诸念,无取、无舍、无戏论、无恼热,非此岸、非彼岸、非陆地、非痴、非明,以无量智乃可得解,非以思量所能得知……不取、不舍,无得无不可得,……”
鸠摩罗炎吃惊地看着妻子,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他用手掐了掐脸颊——很痛,这不是梦。他从凳子上跳下来抱着妻子道:“爱妻,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发誓,一定要弄明白这个问题!”
鸠摩罗炎想到,苏巴什的高僧达摩瞿沙是个很有智慧的人,于是向他请教。达摩瞿沙闻听后说:“你夫人在怀孕初期胸堂上是不是长了一棵珠砂痣?”
鸠摩罗炎惊道:“是的,可您是怎么知道的?”
达摩瞿沙道:“国师,那要恭喜你了——你夫人怀了一个聪明盖世的孩子!”
鸠摩罗炎道:“我知道,怀了聪明孩子的孕妇胸上会长珠砂痣,可从未听说过有女人在孕期中增长智慧!”
达摩瞿沙道:“当年释迦牟尼佛的十大弟子之一舍利弗,他母亲在怀他时,胸膛上长了珠砂痣,然后是莫明其妙地增加智慧……可等舍利弗降生以后,他母亲又和以前一样。”
达摩瞿沙一语点破天机,鸠摩罗炎谢道:“谢谢大师指点,为这事我们一直不安,害怕这是不好的兆头。”
达摩瞿沙道:“你知道怀了智慧子会长珠砂痣的典故,就应该知道后面的事,因为这段故事就记载在同一本书上。”
鸠摩罗炎道:“惭愧,这本书我只看了前部,后面的没看……” 达摩瞿沙道:“读书最忌讳不求甚解,国师为何不把一本书读完呢?”
鸠摩罗炎道:“我读这本书的时候正面临父亲告老……”
达摩瞿沙点头道:“哦,明白了。”
鸠摩罗炎道:“本打算要把书带上的,但逃得太匆忙。这件事真要谢谢大师,不是你,我夫妻这块心病不知要憋到何时何日。”
达摩瞿沙道:“国师太客气了,要说谢,你为佛教做了这么多好事,我们谢你的地方更多。”
鸠摩罗炎辞别了达摩瞿沙回到家中向妻子解释。耆婆闻听后欢喜不已。
十个月后,耆婆临盆,果然生了个儿子。当真如书上所述,耆婆生下儿子后智慧又复归如平常,她曾经说得很流利的天竺语忘记得一干二净。
耆婆生下的儿子长得方面大耳,声如天籁,鸠摩罗炎见了甚是喜欢,并为他起名为“鸠摩罗什。”
不说襁褓中的鸠摩罗什如何受父母爱护,单表鸠摩罗什果真是个不同凡响的孩子,半岁会说话,一岁能识字,二岁父亲就让他博览群书,二岁半,就能说天竺语和龟兹国语。平时在家,和父亲说话他用天竺语,和母亲说话又用龟兹语,有时同时与父亲、母亲说话,他都应对如流,从未出过差错。
这样的孩子不用说很逗人喜欢,无论是父亲的同事,还是母亲的朋友,见了都要亲一下。尤其是国王,对这位小外甥更是视为珍宝,他常当着鸠摩罗炎夫妻说:“你们要尽心尽意抚养小罗什,这孩子太可爱了,将来可是国之栋梁呵!”
白纯一高兴,就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赏赐给外甥。
耆婆道:“国王,你不能把如此贵重的礼物给小孩子,万一他弄丢了怎么办?”
白纯道:“丢了就丢了,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罗什可是我们龟兹国的栋梁之材,将来朕还要把整个国家交给他呢。”
鸠摩罗炎听了很高兴,他巴不得儿子将来从政,这样耆婆就能长久地留在他的身边。但耆婆却不这样想,她说:“国王,你真的想让罗什长大后做官?”
白纯道:“那当然,如此聪明绝顶的人才不做官太可惜啦。”
耆婆道:“是吗?我想问国王,史上有几个做官的受人敬重?”
白纯想了想:“还真说不出几个来。”
耆婆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白纯道:“不知。”
耆婆道:“因为做官不用真本事,只要会顺从长官,谁都可以做官。世上有意义的事多的是,我们的罗什长大后不一定非要做官。”
白纯打着哈哈道:“做了母亲你的性格一点没变,还是原来的公主,不像是国师夫人。”
白纯当然不会留意妹妹话中的意思,但鸠摩罗炎听出来了……耆婆在与他成亲之前就说过她的心愿,莫非她现在还没有改变?如果是,那这是鸠摩罗炎最担心的。
为了让妻子打消出家的念头,死心塌地做“国师夫人”,鸠摩罗炎使出浑身解数,百倍的呵护体贴……也许鸠摩罗炎的这一招真能管用,到小罗什四岁时,她从没提出家之事。
次年,耆婆在鸠摩罗什五岁时生下一个弟弟……至此,鸠摩罗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这意味着耆婆已经适应了家庭生活,安心做“国师夫人”了。他兴高采烈地为第二个儿子起名为弗沙提婆。
事实上耆婆确已习惯了她的角色,有时她也认为这样下去不妥,并扪心自问:莫非我就这样过一辈子?耆婆公主的人生理想可不是这样的。每当她出现这种念头,要不了多久,就又被丈夫的温存和一双儿子纯净的眼睛化解了……
却说正在哺乳期的弗沙提婆一刻也离不开母亲,五岁的鸠摩罗什就由宫中最负责任的宫女桑什看管。
桑什曾经是老国王的宫女,那时老国王已是风烛残年,她未遇临幸,老国王就去世了。国王的女人是不能嫁人的,为了寻求寄托她信了佛教。佛教除了给她安慰,还给了她一颗仁慈的心。她很喜欢鸠摩罗什。她每天负责鸠摩罗什的起居,陪他看书,带他去宫廷外面玩耍。这是一个隆冬季节的某日,天气已经阴沉了很久。早晨,小罗什一醒来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他问桑什道:“桑嬷嬷,外面是什么东西,好香啊!”
桑什道:“那是院里的梅花开了——外面准是下雪了。”
小罗什又问道:“梅花一定要下雪花才开吗?”
“是的。”桑什从衣柜帮小罗什取出棉衣,“下雪了,要多穿衣衫。” 罗什赶紧穿好衣从床上起来跑到门囗,果见外面是一个银色的世界,院里的红梅昨天还是花骨朵,而此时已经怒放了……他想起每年凡是下第一场雪,小孩子都会堆砌雪人,于是回到房里对桑什说:“桑嬷嬷,昨晚的雪下得很大,今天你带我去外面玩耍,我想看雪。”
桑什道:“没问题,公子,你说要天上的星我也会架梯子去摘的。”
罗什道:“世上有那么长的梯子吗?”
桑什道:“当然没有。”
“那为什么你要这样说呢?”
桑什道:“因为你是主人,你的话我必须得听。这是个不能改变的规矩,好比梅花要在雪天才会开放一样。”
罗什叹气道:“桑嬷嬷,真巴不得我不是主人,和你一样是平等的。”
桑什被罗炎的话吓得四处张望,见没有人,才心有余悸地对罗什说:“我的主人,这话今后千万不能在别人面前说,你是公子,是国师的儿子,国王的外甥,我只是你家买来的奴仆,怎么能跟你平等呢!”
鸠摩罗什道:“可是我觉得你比宫里的那些妃子好多了,你们为什么不能平等呢?”
桑什绷着脸有点生气道:“再说这些傻话我就不理你!”
鸠摩罗什见桑什真的很生气,就不再问了。
每个人的童年都是幸福的,这种幸福源自他的懵懂和无知。做为一个早慧的孩子,鸠摩罗什才几岁,他就发现这世界很复杂,任何一桩事情,都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为了弄明白,他开始思考问题。
早餐后,鸠摩罗什和桑什一起上街。天上还在下雪,天气很冷,迎面吹来的风刮在脸上有刺痛的感觉,但他觉得和桑什上街很开心,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在大街上,还能和别的孩子玩耍。和父母上街不是这样的,每次都是坐着宫车,前呼后拥,街上商贩、路人见了纷纷避让……
桑什也感觉到冷了,但她想到的不是自已,她帮鸠摩罗什把身上带子系好,拿帽子遮住他的脸……
街上行人稀少,店子都是铺门半掩,有几个不怕冷的孩子在房檐下堆雪人。鸠摩罗什于是蹦跳着奔过去加入其中……这样的机会对鸠摩罗什来说是很难得的,只有在这种场所,他才是一个孩子。
雪人尚未堆好,那些小孩的大人见到有富家公子在里头,就把他们叫回去了。意犹未尽的小罗什看看未堆好的雪人和他们离去的身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桑嬷嬷,他们是不是不愿意跟我玩?”
桑什心里很明白,这个世界上,穷人和富人从来都是水火不相容的一对冤家,但她不想让小罗什知道真相:“不会的,是大人叫他们回家做事。”
罗什道:“下雪天要做事吗?”
“对,穷人一年四季就是刮风下雪也要做事的。”
“可他们还是孩子也要这样吗?”
“他们都不小啦,我三岁就要帮父母照看弟弟了。走吧,我的主人。”桑什拉了罗什的手往回走。鸠摩罗什不时回过头看那几个未堆好的雪人……桑什见状,内心甚为同情,只好安慰道:“没事,我们改天再来。”
罗什伤感道:“改天过来地上的雪都给冰冻僵了,扣不动了……”
“要不我们回家去在院里堆一个更大更高的雪人。”
主仆二人一起回家,在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个凄凉、悲哀的声音:“行行好给点钱吧,我两天没吃饭了……”
罗什看到了,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小乞丐缩着身子躺在屋檐下,因为穿得单薄,冷得全身发抖……
桑什走过准备施舍,但找遍全身都没搜出什么来,她对乞丐说:“要饭的,你运气不好,我今天出门没有带钱。改天吧。”
“我也没有钱,要不这个东西给他吧。”鸠摩罗什从脖子上取下配带的项链。
“主人你疯了吗?把这个东西给他,让宫里的人知道我会被打死的!”桑什拉着罗什就走。
一路上,罗什满脑海里都是那个小乞丐的哀号声,他忍不住问道:“桑嬷嬷,这么冷的天气他为什么还出来要饭?”
“人在饥饿的时候就顾不上天气寒冷了,更何况他也没有家。”
“他有父母吗?他的父母为什么不管他?”
“他父母死了,也许没死,因为穷顾不上他了——总而言之,他是穷人家的孩子。”
“穷人的孩子也会是穷人吗?”
“应该是的。”
“他两天没吃饭了,会饿死的。”
“是啊,就算没被饿死,也要冻死在那里……唉,这世上总得有人做善事啊。”
鸠摩罗什动了恻隐之心:“他真的会死吗?”
桑什道:“是的,这么寒冷的天,如果没有棉被,他肯定要冻死。”
“他太可怜了……桑嬷嬷,哦,你等下,我要去茅厕。”
桑什四处张望:“你能忍一忍吗?到家里不远了,这里好像没有。”
“不可以!我知道这附近有——嬷嬷,你等我!”鸠摩罗什扔下一句话人就不见了。
鸠摩罗什返回小巷,见小乞丐还在原地,就近前道:“小哥哥,你真的有两天没吃饭了吗?”小乞丐见是一个小孩子,他懒得理会。鸠摩罗什取下脖子上的项链对乞丐说,“你把这个去当了吧,除了吃饭还得买一条棉被,不然你会冻死的。”
罗什把项链给了乞丐,然后飞也似地回到桑什身边。
桑什第一眼就注意到他脖子,有点焦急地问道:“主人,你的项链呢?”
罗什拍了拍囗袋装得若无其事地说:“在这里呢,我怕掉落到茅厕里,先收了起来。”
“哦,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桑什松了囗气。
回到家里,罗什很担心母亲问到他的项链,不巧的是他看到宫里的小翠正和母亲在一起——这个女人,讨主人欢喜是她的强项,因此在宫里很是吃得开。罗什不喜欢这位小翠,总觉得她有一种怪怪的味道,没有桑什实在。当初宫里派她来照看罗什,是母亲选定了桑什,看来母亲心里是有底的。
鸠摩罗什趁她们没注意溜进了书房,然后从书架上取了一卷书坐在书案前——他的眼睛虽然在书上,而注意力仍在外头。外面的所有动静他都一清二楚,他听到母亲与桑什在外面说话——
耆婆:“你们上哪玩去了?”
桑什:“上街去了,夫人。”
翠儿:“这么冷的天还上街,你想要公子的命啊?”
桑什:“公子要去看雪……我……让公子穿了很多衣服……”
翠儿:“衣服能管什么用?你没见城里每年都会冻死很多的穷人?这事让主管知道小心你的皮!”
耆婆道:“算了,冬天也不是非要待在家里才好,到外面活动也有好处。”
翠儿道:“夫人说的极是——只是宫里订了规矩说不许带小孩到外面去。”
耆婆:“我知道——这事你就不要说了。”
小翠:“不……不会的,我从小就没有学舌习惯,所以长大后最讨厌说三道四的人。”
罗什正为她们没有说到遇上乞丐的事松了囗气,不想母亲又把话题转到那里了——
耆婆:“桑什,你们在外面可有新闻?”
桑什道:“新闻……有,有的……我们遇上一个小乞丐,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耆婆:“阿弥陀佛!可怜的孩子,有人施舍吗?”
桑什:“更重要的是他穿得十分单薄,如果没有棉袄他会冻死,晚些时候我会去看看……哦,夫人,罗什公子见他可怜,差点把身上的项链给了他呢。”
耆婆:“是吗,这孩子从小就懂得施予,看来他很有善根。”
…………
鸠摩罗什正听得认真,突然感觉到书房里来了人,他回过头,果然看到翠儿站在前面冲着他笑:“公子,你用功啊?”
鸠摩罗什不置可否地点头又摇头。
翠儿的眼睛如如鹰般盯着罗什的脖子:“听说你要把项链送给乞丐,这是真的吗?”
鸠摩罗什被翠儿看得发毛,忙道:“没、没有……”
翠儿见罗什很紧张的样子,于是换上一付笑脸故作轻松道:“哦,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我相信公子不会傻到把这么值钱的东西送给别人。”
鸠摩罗什从翠儿复杂的眼仁里看出这事不会就这样过去,果然,第二天宫里的主管就把他叫去问话:“罗什,你脖子上的项链呢?” “我……我……我忘戴上了!”
“是吗?那是中原的商人送给国王的重要礼物,万一弄丢了我可担当不起责任。我想还是拿来给我瞧瞧。”
鸠摩罗什见没办法隐瞒,只好道:“我……弄丢了……”
主管面露大惊失色状:“你说什么?什么时候?在哪里丢的?”
“昨天……在街上……”
主管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大声吼叫道:“来人啦——把桑什叫过来!”
鸠摩罗什不知道丢了一条项链有多重要,但他确实被主管的样子吓坏了。他回到家里,桑什果然被宫里的人叫去了。他不敢惊动母亲,一个人躲在房里等桑什回来。
主管是王后多娜的亲信,平时以严厉、凶残著称,很得王后信任,宫里的大小事情都由她主持。鸠摩罗什不知道主管会不会为难桑什,他开始后悔没说真话。
耆婆的房子和罗什的卧室隔着几间房子,中间还有过道。耆婆对桑什一直很放心,没有事情平时很少过来。
天黑了,桑什仍然没有回来。鸠摩罗什见母亲没有过来,就当她在生自已的气,也不敢去惊动她。
夜深了,鸠摩罗什睡不着……先是听到弟弟的啼哭声……弟弟安静后,又传来母亲的诵经声……经声持续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然后被院外人声鼎沸的嘈杂声淹没……鸠摩罗什注意到,外面除了嘈杂声,还有灯火,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希望桑什能平安回来……当嘈杂声消失后,夜空又被母亲的经声主宰……
耆婆诵经念得很虔诚,显然是进入了境界。
鸠摩罗什突然有一种预感——桑什再也回不来了……他越想越不安,于是大声喊叫起来:“娘——娘……”
经声嘎然而止,在一阵可怕的寂静过后,门囗传来耆婆的问话:“罗什,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
“娘,我怕……”
“怕什么?有桑嬷嬷在陪你。”
“桑嬷嬷她没回来。”
“你说什么?桑嬷嬷她上哪去了?”
“我以为你知道,她被主管叫到宫里去了。”
耆婆感到事情严重,走进罗什房间摸黑点燃一支蜡烛。
“罗什,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跟娘说真话。”耆婆在鸠摩罗什床前坐下说。
“娘,是我把项链给了要饭的……宫里头知道东西不见了,就把桑嬷嬷叫去了……”鸠摩罗什于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地告诉了母亲。
耆婆吃惊道:“罗什,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我怕你骂……可是如果我不施予,那个要饭的真会死……”
“你有慈悲心,这是好事……但你要说真话,不能连累到别人!”
鸠摩罗什从未见母亲生过这么大的气,这让他更感到事情的严重:“娘,我错了,这事真的与她无关,刚才外面有很多人打着灯笼,可能是她出事了,你一定要救她!”
“啊呀,真是这样吗?来人啊——”耆婆大声喊叫。
“夫人,出了什么事?”门外的仆人听到呼唤急忙跑了过来。
“桑什被那边的人带走到现在还没回来,你快去跟主管说,不管有天大的事,要她把桑什放了,就说这是我的旨意。”
“是,夫人!”仆人出去一阵很快回来禀报:“夫人,桑什不见了,主管说等找到人马上送过来……”
耆婆道:“她上哪去了?”
仆人道:“不知道,她们正在寻找。”
耆婆正不知所措,那边又传来弗沙提婆的啼哭,她心烦意乱地对鸠摩罗什道:“快睡吧,等明天再说。”
次日,耆婆等到下午仍然没有桑什的消息,正要差人去叫主管,不想她不请自到了。一见面,主管不等耆婆开囗就说:“夫人尽管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桑什的。”
耆婆道:“你说能找到,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她一定是躲藏起来了,当然难找……现在公子的项链有下落了——我们找到了那个小乞丐,我让画师画了像,正要请公子认一认。”
鸠摩罗什看了画像,正是那位小乞丐。见罗什点了头,主管满脸高兴道,“这就好了,等我们找到了项链,桑什知道了就会出来的!”
到了这一步,鸠摩罗什母子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个小乞丐身上。
主管很卖力,很快就找到了那位小乞丐,但他已经把项链当了。当问到是哪一家当铺时,小乞丐先是不肯说,后又称不记得了。耆婆认为那家当铺是一定知道项链的价值,如果是这样,肯定要威胁小乞丐不许他乱说。主管恍然大悟,再去找小乞丐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又过了数日,有人在郊外的水沟中发现一具身上有多处刀伤的尸体,经辨认正是失踪多日的小乞丐……
为了寻找桑什不仅未能如愿,还陪上一条无辜的性命……时间一天天过去,开春后,天气渐渐回暧,宫中池塘里的结冰融化了……一天,一名宫女在池塘里发现了桑什的尸体……
这件事对鸠摩罗什的惊动很大,他想不通,善良本份的桑什为什么要寻死?他问母亲,耆婆难过地说:“说起来还是我的不是……”
鸠摩罗什道:“娘,这明明是我的错,怎能说是你的不是?”
耆婆叹道:“你是个孩子,有些事你是不懂的……我应该告诉你,你是公子,你身上随便一样东西对老百姓来说都很贵重……你那付项链是从遥远的东土过来的,它的价值够龟兹城里一户普通人家吃用几辈子啊!”
罗什吃惊地看着耆婆:“娘,为什么是这样啊?外面的百姓一年到头那么辛苦,他们为什么还那样穷?”
“因为他们种的地、他们放牧的畜生都不是他们的。”
“他们一样是龟兹国的人,这些东西为什么没有他们的份?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耆婆道:“是不公平……可是天下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鸠摩罗什冷静下来,他想了很久终于向母亲提出一个问题:“娘,你也承认不公平,国王有那么多的土地和牛羊,可不可分一部分给他们?”
耆婆摇头:“不可以——这个世上除了傻子,没有谁会把到手的东西白白送人——哪怕他的东西是偷的、抢的!”
“人为什么要这样呢?”
“罗什,这世界有太多的为什么,你还小,娘一下子也说不清,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小罗什是个喜欢较真的孩子,这个问题他不想要等到长大才弄明白,自此,一块心病就这样过早地压在了他的心里……
这件事很快也传到了王后多娜那里,作为主子,她当然会袒护她的心腹。她见耆婆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过来安慰:“夫人,桑什不过是我们的家奴,就像草场上的一头马,死了就死了,你不必为她伤心。”
耆婆道:“尊贵的王后,虽说她只是个家奴,可毕竟是人啊,应该与畜生是有所区别的。”
多娜笑道:“是这样吗?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我看你一点也不像是国师夫人,倒像是苏巴什那边的出家人。”
耆婆道:“难道出家人不好吗?”
多娜道:“出家人当然好,与我们主宰老百姓的肉体相反,他们负责主宰那些可怜虫们的灵魂,没有他们的配合,那些人就眼红我们的财富和地位,就会作乱,天下就乱啦。”
“照你这样说,我们推崇佛教不是真心信仰而是要利用它?”
多娜认真道:“我看你是中毒啦,信仰?这世上的统治者有谁愿意真心实意地信仰?我的耆婆公主,你一点也不像白家的后代。你的先祖当年冒着生命危险用屠刀征服了一大批人,把他们变成我们最驯服的奴仆,为的就是让他的子孙后代有好日子过。照你的想法,我们用不着他们造反,干脆把财富让出来算啦!只是就算我们答应,祖先会答应吗?把百姓当牲口从来就是贵族治理国家的不二法门,对统治者而言,所谓的佛教只能当工具。我也念经,也常去苏巴什拜佛,因为我是王后,要母仪天下,为了让百姓迷信佛教,我这是做样子,在骨子里我才不会当真。你是公主,这些道理你比我懂。”
耆婆道:“道理我懂……是我天生命贱,没福气消受天下人都羡慕的荣华富贵。”
王后换了一付轻松的笑脸道:“如果你没福气,这天下人都是贱骨头了。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闲话啦,我看小罗什还得有人照料,就让翠儿来怎么样?她可比桑什强了一百倍!”
王后已经这样说了,耆婆哪里还有不依之余地?当然只能答应。
此处按下翠儿如何照料鸠摩罗什不表,却说自从桑什死后,耆婆越来越觉得她的性格不适合做国师夫人。她时常想到“活着是为了什么”这个看似简单,细想却很复杂的问题。
活着是为了什么?由最低级想开去,比如动物,活着当然是为了生存。但人不是动物,他有灵魂有思想,那么人活着就是为了快乐。人是有欲望的,当欲望得到满足就会快乐。在很大程度上,人的一辈子总在不断地满足欲望、追求快乐。耆婆又想到自已贵为国师夫人,物质的享受已经到了奢华的程度,可是她并不快乐……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却说时间不会因为人的快乐或不快乐而停留,转眼间过了两年。这两年,耆婆除了看到弗沙提婆和鸠摩罗什在一天天长大,她所思考的问题仍然没有解答。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耆婆如往年一样率仆从外出踏青散心。临出门,翠儿说鸠摩罗什也想出去看景色。鸠摩罗什已经七岁了,时下郊外风和日丽,风景如画,耆婆觉得应该让孩子走出书房,这样既是放松,也算是不辜负上苍赐予人类的一番美景。
耆婆此行的目的地在苏巴什,一方面她想去看看去年干涸的铜厂河现在涨了多少水,顺带着也去庙里朝佛。出了城,翠儿说在西北方有一处美景很有看头。人都愿意去陌生地,经翠儿一说,众人立即赞同,特别是鸠摩罗什,他说那地方长满了野葱,很值得一去。耆婆不想扫儿子的兴,于是答应改道。
改变方向的马车载着耆婆一行望西北山麓而去,所到之处,景色果然与别处不同。随后进入到一条小峡谷,路越来越崎岖了。由于颠簸,有人说:“这么难走的路哪能有好风景!”
翠儿道:“你等着瞧就行了。”
狭长的小谷终于走完了,众人尚未喘过气,突然间一股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前面出现一处好风景——干净的蓝天上白云悠悠,广阔的原野里碧草滴翠,路边上野花点点、彩蝶蹁蹁……
耆婆道:“果然是个好地方,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快下来吧,哪有在车上赏景的?”
仆人于是扶耆婆下了车,众人徒步前往草场的纵深处,一路说笑、赏景、采摘野葱……至草场中心,耳伴传来一阵阵异样的响声,举目四望,却什么也没看到。稍后怪声又起,翠儿手指天空大呼小叫道:“夫人,你看!”
耆婆总算看到了,原来是一群大鸟飞过天空。
“夫人,这是什么鸟?”有人问道。
“不知道,大概是鹰吧。”耆婆也不认识,只能猜测。
“它们好像都停在前面,有好多好多!”翠儿道。
翠儿说的没错,这些鸟就落在不远处的一片草场上,黑压压的一大片……耆婆终于看清了——那是几百只巨鸟在喙食着几具尸体……
这血淋淋的场面把仆人们吓呆了,他们竟置主人于不顾各处逃奔……耆婆没有逃,她在等待已经到了草场深处的小罗什归来,也正是在这种等待中,她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草场上遍地都是白骨和骷髅,横七竖八的数以万计………原来这里是一个天葬场。
这场面深深地触动了耆婆……是啊,人生到最后是一堆枯骨!无论你贵为国王或贱如乞丐,只要是血肉之躯,都要活在喜、怒、哀、乐、爱、恶、欲的七情,和色、声、香、味、触、法的六尘中,以后是老死,然后……变成一堆白骨……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回到家里,耆婆的心再难平静了,她想了很多很多……数日后,她于一个夜晚郑重其事地对丈夫说:“罗炎,我要出家!”
鸠摩罗炎很吃惊道:“爱妻,你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耆婆道:“罗炎啊,我也不知该怎样对你说,因为道理你比我懂得更多……记得你曾经说过,你要回归你的‘本我’,我也只能告诉你,出家也是回归我的本我。”
鸠摩罗炎道:“爱妻啊,就算多年的男欢女爱难以感化你,你身为两个孩子的母亲——难道这世界上最伟大的母爱都无法挽留你在尘世停留么?”
耆婆道:“是啊,我正后悔曾经身染红尘,更后悔还生了两个孩子……人生是苦、空、无我、不净……我不能再沉缅下去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罗炎,如果你还念及夫妻情份,求你放过我吧!”
耆婆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劝说已属多余。鸠摩罗炎道:“你要出家,两个孩子怎么办?”
耆婆道:“罗什有七岁了,他早就不需要母亲,弗沙提婆也有两岁啦,可交给宫中的妇女哺养……”
鸠摩罗炎哽咽道:“你……你难道真的如此忍心?”
“不是我忍心,实在是佛呼唤的很紧……啊,你听到了吗?”
鸠摩罗炎认真地听了一阵,然后摇头道:“除了听到你在说话,我什么也没听到,如果除开我们说话的声音,这是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啊!”
“不,我听到了梵音和诵经声……听到这样的声音,就像沙场上的士兵听到战鼓一样热血沸腾……呵,我受不了啦,它们在呼唤我,说我早就该回去了……”耆婆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
耆婆的模样把鸠摩罗炎镇住了,到了这一步,已经由不得他不答应,他抹去泪水道:“也罢……算是我们的缘分尽了!”
耆婆道:“罗炎,你不用难过,世上多的是女子,比我漂亮多情的比比皆是……我相信,你会很快把我忘怀的。”
鸠摩罗炎哽咽道:“我能吗?这些年我和你已经成为一体,你这一走等于将连着的肉生生地割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耆婆,我现在后悔娶了你呵……”
“罗炎啊,当初你说过,如果我在生了孩子后仍不改变志向——原话我不记得了,大概意思那就是上苍的安排吧……我想你说得对,命中注定的东西谁也无法改变,还是想开点吧,你可不能垮,还有两个孩子需要你抚育。”
鸠摩罗炎强忍着痛苦道:“我……我不会……我看你什么都准备好了,到何处修行也想好了吧?……我、我想常来看你……”
耆婆道:“不用看我……那对修行是很不利的。我早想好啦,要找一个没人能找得到我的地方。”
鸠摩罗炎泪如雨下:“你是不是要去遥远国外,那是哪一个国家?”
耆婆道:“你真是傻得可爱,我告诉了地方,不是有意让你找到吗?”
鸠摩罗炎见耆婆不肯告诉他,于是退而求其次道:“我的爱妻,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是个很现实的人,只求你一件事——不要很快离开,多陪我一段时间好吗?”说完紧紧搂住耆婆。
“罗炎,说实在的,我有愧于你,我所能够弥补的也就是多陪陪你……可是,那也由不得我啊,要问菩萨是否允许。”
鸠摩罗炎开始抽泣:“能否告知你……你、你哪天离开?”
“罗炎,别这样……”耆婆替鸠摩罗炎拭去泪花——当耆婆看着丈夫睡去直至他鼾声如雷,她这才小心地起来用早备好的香汤沫浴,换上自已亲手缝好的出家衣服……
一切都是那样井井有条,为了这一刻耆婆策划了很久,自古人生最伤感的莫过于生离死别,如果让丈夫和孩子们知道她哪天出家,那将是怎样一幕撕心裂肺的惨烈场景啊!想来想去,只有在他们父子仨没有任何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离开才是最好的分离方式。
王宫那边的更声响了,耆婆于是知道已是子夜。为了不让自已也伤感,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才二岁的弗沙提婆就走出了家门。
这是一个初夏季节,西域的天气仍然寒冷,耆婆毅然决然地走出家门,她的步履很快,似乎慢了就会被家人追上来。她一囗气出了城门,这才觉得很累,想着该坐下来喘囗气。也正在这时,她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叫她:“娘,你慢点儿走,等等我!”
是鸠摩罗什!?耆婆吃惊不小,她在心里问自已: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是不是受他父亲的指使来阻止我出家的?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自有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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