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我战胜了一切欲望、激情和懒惰,所以我的生活轻松得如同绒丝。
/未来佛
尼连禅河的水静静地流淌在沙石构成的溪流中。葱郁、挺拔的树木密密麻麻地排列于河的两岸。从树上向北望去,就可以看到王舍城中的盘陀山。一望无际的森林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在树林与宽阔无限的草原结合处有一个舍那尼村。这里,百鸟从早到晚啾啾鸣叫。微风习习,引得树枝、树叶阵阵摇曳。
苦行僧悉达多正踏着松软的沙土朝这里走来。他在一棵鲜花盛开的金香木树下停了下来。一朵朵鲜花争奇斗艳、浓香四溢。一串串蔓草翠绿若滴,与众花蕾昂首相吻。这样就组成了一幅灿烂迷人的景象。四周一片寂静,如此赏心悦目的环境博得悉达多的衷心赞叹。经过一番长途的艰辛跋涉,他感到浑身无力。他希望就在这条河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于是他脱下衣袍,放在树旁,走下河提。远处从舍那尼村传来了阵阵犬吠声,这预示着那里有人居住。除此之外,这里没有一点人类的声息。
河水清澈而透明。河底里,光泽而娇小的卵石在碧波荡漾下闪闪烁烁。踏着这些发亮的小卵石,悉达多走下河水,引起了一阵阵骚动,河底的沉淀物随着一阵搅动向四周扩散开来。河水一片混浊,刚才还清晰可辨的卵石,顿时被围在这些沉积物里,像捉迷藏一样隐身而去。苦行僧一动不动地站在水中,发浑的水又开始清晰起来。渐渐地,小卵石又一次明亮地出现在眼前。苦行僧心头一阵喜悦,他的眼前突然一亮,情不自禁地自语道:
「当我从事自我折磨的苦行时,我就像一个傻瓜,把水搅浑,却想寻找河底闪亮的卵石。因此,我就不能悟证三摩地。无上菩提本来就像这清净河水中的卵石。到目前为止,我修习的一切皆是竭力疲劳思维的法门,正与搅浑河中本来平静的水一样。这样,我所追求的真理就从我身边不声不响地流失了。现在,我应小心谨慎地放下这些念头,置身于晶莹透彻的河水之中。我要清醒意识,坚定而精进地上求一切智慧||佛陀之智。这样,我的思维将得到恰如其分的组织和整顿。我的身体也应得到适当和调整。」
悉达多久久地浸在水中,慢慢地洗着头发,然后又在河水中游了好几个来回,以此作为一种身体上的锻练和安详的娱乐。
这时,一个牧童正赶着一大群奶牛和公牛走来。他的主人就是舍那尼村主南帝柯。经过一天的放牧,他正赶着牛群回家。牧童跟在牛群后面,想赶着牛群从长着金香木的渡口过河。要是在平常的日子,用不着赶催,牛群会习惯地自己跳到水中,游过河去。可是,今它们都聚拢在河岸上,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望着河水就是不肯下水。牧童三番五次地发出下水的喊叫,并用鞭子催赶它们,可它们还是不肯朝前移动半步。突然,牧童看到一件衣袍放在金香木树旁,当他再朝河里望去时,他发现一个无与伦比的英俊男子在河里洗澡。他从来没有在这远离人烟的地方看到过如此解脱的人。只见这位陌生人身呈金黄色,头发卷曲,长长的耳朵,高鼻梁,给人一种稳重、矜持之感。尤其令人注目的是,他还有着迷人的肤色。这时,他正以一种无限慈爱、悲悯的眼神望着河岸上的牧童和牛群。
牧童曾听大人说过,这渡口常常闹鬼。他惊恐万状,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当他又一次看到那陌生人慈祥的脸时,他强压住心头的恐惧,鼓足勇气,一步一步地走近河水,轻轻地问道:
「你是神仙还是魔鬼?」
「孩子,不要害怕。我是一个修行人。和你一样,我是人。只不过我现在脱了衣袍,在河里洗澡罢了。」
「不,你是一个魔鬼。」小孩声音颤抖起来。「你看,我的牛都不敢下水,一个个惶惶不安地望着你。」
悉达多微笑道:
「不,孩子,不是这样的。依我看,是你的牛群看到我在河里,就不愿穿过河。这是由于他们对我的敬爱。我给一切众生施与慈悲,它们知道我对它们不对会有任何危险。不过,为了消除你的疑虑,我就走出水来。你自己观察一下你牛群的反应,从而判断我到底是什么人。」
一步一步地,苦行僧从水里走了出来,身上的浴衣水淋淋的,水珠滴在水面上呵叮叮作响。牧童心有余悸,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位超凡脱俗陌生人湿漉漉的身子。可是,岸边上的牛群却一片平静,没有丝毫不安和骚动。它们一个个都低下本来昂着的头,安静、温顺地站在那里。苦行僧一眼认出牛王,走了过去,用手轻轻地在两只尖尖的牛角之间抚摸。牛王突然四脚跪倒,伏下身来,温柔地舔着他的脚。
牧童望着眼前的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连忙拜倒在苦行僧跟前。
「先生,您是一位神仙。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奇迹,也没有听说过。」
「孩子,站起身来。」苦行僧慈祥地说道。「这并没有什么稀奇,我也不是神仙。如果你能以广大无边的慈悲之心去爱一切众生,你也可以做到这一点。你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人,他人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孩子,如果你对一个人恨之入骨,他也会对你怀恨在心。如果你对他慈悲仁爱,他也会用同样的心对待你的。我对一切众生平等、悲愤,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众生可以危害我。」
苦行僧伸出双手,搭在牧童的肩上,把跪在地上的牧童扶了起来。然后,他又解下身上潮湿的内衣,穿上了衣袍。
牧童问道:
「先生,您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孩子,我就是到这里来的。」苦行僧答道。
「先生,我真不明白,这里没有一间房子,根本没人住在这里,连山洞都没有啊!」
「孩子,你看看四周,人们怎能企望得到比这里更好的栖息地呢?」
「高贵的先生,您将在哪里过夜呢?」
「金香木的树下就是最好的床铺,我将睡在那里。」
「尊敬的先生,这很危险。当夜幕降临之后,这里妖魔出没无常。我每天都是在太阳下山以后穿过这里。我听说这里在古代是一个恐怖的战场。」
「孩子,在毗舍离时,即使在风雨交加、漆黑可怕的深夜,我也一人走进墓地,以骷髅为枕睡觉,身上披着从死尸上扒下来的里尸布。但是并没有一个人来惊吓过我。现在,我将暂时住在这里,精修禅定。不要替我担心害怕,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
「尊敬的先生,我家主人是一位贵族,慈善好施。如果他知道您在这里,他将毫不迟疑地来拜见您。他将会在任何一块您喜欢的地方,给您修起一座隐居精舍,供给您喜欢的饭菜。尊敬的先生,我将告诉他您在这里修行。」
「不用了,孩子。只字不要提起我。如果需要的话,我将自己来乞食。为了包括你在内的一切众生的利益,我正在寻求一条解脱之道。我的身心需要得到寂静安然。」
「尊敬的先生,听您从的吩咐,我不说就是了。不过,您今夜的晚餐怎么办呢?我虽然害怕黑暗中的阴影,但是,为了您,我要从恐惧中挣脱出来。我从我主人家拿一点饭菜给您。」
「孩子,我不希望这样做。」
「尊敬的先生,那么我就把您的钵装满牛奶吧。您要多少有多少,早上和晚上都行。」最后,牧童说道。
苦行僧没再做声。牧童端起钵,来到河道,装起满满一钵水。然后,他小心仔细地冲洗了一只奶牛的奶头。当他正准备好挤奶时,孩子惊讶地发现,这头奶牛稳稳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甘情愿地贡献出自己的奶水,牧童的手还没有触及奶头,奶水就直淌了下来。
牧童挤了两只牛的奶,把钵装得满满的。然后,他又恭恭敬敬地把钵摆在苦行僧跟前,说道:
「尊敬的先生,您的福报真是无量。因为您,今天发生了两大奇迹。我现在就告诉您发生的事。今天早上,当我挤这两条牛的奶时,它们一个劲踢着腿,挣扎着跑开了。它们不让我把奶水挤掉,原来是想把奶贮藏起来。刚才,它们又是如此的驯服,自己就把钵装满了奶,这是不是奇迹呢?」
苦行僧答道:
「孩子,感谢你!你的牛群以及牛主人南蒂柯。但这并不算什么奇迹。这仅仅是因为那两只牛表示了它们的意愿。我把你的供养看成是一个吉祥的预兆。为了众生,我将努力求证早就孕育在我思想中的理想。孩子,回家去吧。祝你晚安!」
牧童和牛群穿过河流,上了河的另一岸。他们又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凝视着苦行僧,然后,又慢慢地继续赶路。苦行僧面向东方,端坐在金香木树下。当他喝完一钵鲜美的牛奶时,夕阳西下,把整个天空沐浴得鲜红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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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好几天过去了。白天,牧童赶着牛群趟过河,放牧于大草原上。傍晚,他又赶着牛群回村。苦行僧悉达多白天在墓地里静坐冥思,夜晚他就来到金香木树下,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
这一夜,圆圆的月亮高高挂在无边无际的优娄频罗大草原上,静静地闪烁着银光。灌木丛中,以及高大粗阔的树干下,月影婆娑,若隐若现。时而有胆小害怕、外出寻食的夜行动物发出阵阵令人悲切的回音。从舍那尼村的墓地里还不时传来一阵阵豺狼嚎叫声。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溶溶的月光下,悉达多一直很警觉。他披上一件褴褛的袈裟,借着月光,穿过一块草地,径直朝豺狼嗷叫不停的方向走去。
夜晚阴影下隐藏着一股恐惧,颤抖着的树枝使人胆颤心惊,恐怖笼罩着黑暗。远近持续不断地传来豺狼的嗥叫声,其中还混杂着一些树枝折断声,以及树叶的落地声。朱鹭的鸣叫声似哭似啼,时起时落。突然,四周又是一阵令人室的寂静,恐惧笼罩着整个世界。
在这一神奇而又危机四伏的深夜,悉达多每走一步都冒着极大的危险。但他好象不知害怕似的,不慌不忙地朝一片黑绰绰的树影围困着的墓地走去。
墓地里,一群豺浪正围成一个圈,四周弥漫着阵阵恶臭,它们争先恐后地拉扯着什么,嘴里一边咬着东西,一边还发出阵阵嗥叫。原来它们正在啃着女佣罗达的尸体,她曾是南蒂柯家里的佣人。腐烂化脓了的尸体发出使人恶心的腐臭味。贪婪的豺狼,龇着牙,咧着嘴,阴森森的眼睛放着绿光,好似闪电。苦行僧并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加快脚步。他在白天慈祥亲切的神采,在月光下依然清晰可见。
这时豺狼咬断了一根根骨头,相互拉扯着。它们嘴里咬着一块块血淋淋的肉,嗥叫着,争夺着。突然,它们发现苦行僧走了过来,一下子便都夹着尾巴,卧伏在地上。
苦行僧伸出右手,拣起沾满污血、散发着臭味的里尸布。他没有摀鼻子,也没有皱眉毛,拿着别人看都不愿看的破烂衣,沿着来时的路向回走去。他来到河边,用力把衣服洗了又洗,然后,他又挤尽了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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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佳陀是村里大富南蒂柯的大女儿。还没有出嫁以前,她曾对河边的一颗巨大的榕树神削发过愿。她希望能与一位门当户对的青年结为夫妻,并希望第一胎生个儿子。因为她认为死去了的亲人就住在那棵树中。两三年以后,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样,她对榕树神的祈祷圆满实现了。苏佳陀时常想着来覆行她的诺言。所以,那天天刚蒙蒙亮,她就起了床,亲手挤了八只奶牛的奶水,又亲自煮好了奶饭。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对在一旁帮忙的女佣般若吩咐道:
「般若,你去把榕树旁边打扫一下,然后再上面铺上一些白沙石粒。」
黎民时分,阳光明媚。般若穿过田野,朝榕树方向走去。突然,她发现远处榕树下的情景与往常不一样。在一种奇怪的好奇心驱使下,她加快了步伐,朝前跑去。她看到一个苦行僧正坐在树下。这位僧人微闭双目,一动不动地依树而坐。
一看到这个情景,般若的双手就不由自主地合拢到一起,双膝跪下。她以为榕树神示现成僧人的模样,坐在那里,准备接受供养呢。她不敢再朝前走了,也不敢在那里再多呆一会儿。她赶忙转过身去,拔腿就跑。她害怕极了,连头也不敢回。
这时,苏佳陀已经煮好了吉祥奶油饭。她煮的饭可真是味香色美,闻一闻就能使人心醉。然后,她把奶油饭装进一只漂亮而精致的金钵中,正要用盘子盖上,般若慌张地跑了回来。
「般若,什么事?你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忘记我吩咐你办的事了吗?」
「没有,夫人。榕树下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树神穿著苦行僧的衣服,走下树来了。他正坐在树旁,等待接受供养呢。要不是树神,哪个人会有如此光耀的身体?他现在正闭目安详地坐在树下。如果我们再晚一会儿的话,他也许会生气了。亲爱的夫人,快走吧,快去那里奉献上供品吧。」
「般若,你好象害怕什么似的。」
「没有,夫人。快!那真的是一个奇迹。」
苏佳陀虽然半信半疑,但也是欢喜不已。她捧起金钵,顶在头上,带上她妹妹难陀和佣人般若,直奔榕树而来。
「夫人,你看!看那榕树下面。」般若老远就大声地叫了起来。
「般若,不要大惊小怪的,我也看到了,这真是一个奇迹。」
万道霞光,透过树叶稀稀落落地飘洒在榕树脚下。苦行僧从禅定中恢复过来,微微睁开眼睛,默默地望着远方一片葱绿的田野。苏佳陀避免直接面对面地朝苦行僧走来,她安静地绕道,姗姗地走了过来,腼腆地,但又捉摸不定似地微微抬起头,端详着苦行僧的脸。苦行僧也正凝视着远远地站在一旁的她。剎时间,苏佳陀的恐惧一扫而光。她的脑海里突然荡漾起无限的慈爱和虔诚的信仰。她轻轻地移动脚步,来到行者跟前,双手捧着饭钵,恭敬地放在他的手中。然后,她又虔诚地拜倒在地,说道:
「尊敬的先生,正如我发愿的那样,请接受我的供养吧!我亲手煮好了奶油饭,连手都没有碰一下。我的希望圆满实现了。感谢你!尊敬的先生。你把你那高贵的身躯隐藏起来,穿上人类的服装,光临此地,接受我的供养,以此来显示对我的特别恩惠。尊敬的神仙,在这一生中,我将永远记住这难忘的一天。」
「女士,站起身来。」苦行僧说道,「我根本不知道你曾发过这样的愿。」
苏佳陀彬彬有礼地站了起来,低着头,合拢着双手,内心充满了极大崇敬,声音柔软地说道:
「尊敬的先生,三年以前,我曾对您这位住在这棵树上的神仙发过愿,如果我能与一位如意郎君结为夫妇,并在第一胎生一个儿子,我将用鲜美的奶油饭供养您。尊敬的先生,我的期望已如愿以偿了。我刚才奉献上的就是为了偿还我的宿愿。」
「女士,相信我,我并不是乔装打扮的神。我是一个希求无上菩提、而以苦行为生的出家人,我不能接受你为此树神而准备的食品。女士,请收回放在我手上的饭钵吧。」
「不,尊敬的先生。我想,肯定是我的树神请您来的。我就把你当成人类的神灵来崇拜,能供养您,我真高兴。尊敬的先生,请收下吧!」苏佳陀恳求着。
「既然是这样,我就收下了。不过我得先在河里洗个凉水澡,稍微休息一会儿,然我我就食用你的奶油饭。女士,我正徘徊于求证无上菩提的边缘之上。你的供养正是圆满求证的好预兆。但是这只钵对我没有用。」未来佛说道。
「不,尊敬的先生,钵也是给您的。请一下收下吧!」
「女士,我已经有一只粘土钵。」
「尊敬的先生,粘土钵很容易破碎,也没有什么价值,金属钵对您更有用。」
「女士,诸行无常。粘土钵虽然很容易破,但是对我这样的苦行僧来说,再好不过了。」
「尊敬的先生,随便您怎么办吧!反正我不想收回我已经给与的东西。」苏佳陀说道。
「女士,你珍惜你没有给与的东西吗?」
「是的。尊敬的先生,我珍惜属于我的一切。」
「女士,那很好。你很诚实。这就是生活在世俗的你和以苦为生的我之间的区别。我战胜了一切欲望、激情和懒惰。所以,我的生活轻松得如同绒丝。」未来佛说道。
苏佳陀并没有注意听苦行僧在说什么,因为她认出了苦行僧身上披的衣服。
「女士,你是在想我的衣袍吧。」苦行僧出其不意地问道。
「是的。尊敬的先生,您怎么知道我在想您的衣袍呢?您有他心通的智慧吧!我想,先生穿的那件黄色衣服就是在墓地里,包着佣人罗达尸体的里尸布吧。」
「是的。女士,昨天夜里,我从坟墓草上丛中捡回这件衣服。」
「哦,尊敬的先生,这太不相配了。这样一件可恶的衣服穿在如此高贵而庄严的身上,这一点也不适合。请扔掉那发臭的里尸布!我这就回家给您一件合身的衣袍来,这样您也可以打扮一下您的身体。」
「女士,对于躯体,老病与生俱来。里尸布虽可恶,但它要比卡丝国来的丝绸更适合我身。」苦行僧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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