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案有解答吗?毫无疑义,有。 公案可以任意解答或随便解说吗?毫无疑义,不行。公案有唯一的正确解答吗?不,公案可以有很多正确的回答方式,但这些回答都具备内在共同关键点,具备内在的一致性和协调性。一个类似的数学例子是,N个方程式有N+1个未知数,此时解有无穷组,但是所有的解都被约束在一条直线上。这就是内在的一致性和协调性,并不是随便一组数拿来就可以作为解的。
禅师们在公案里的语义、行为有意义吗?当然有。其意义是禅师自己的还是学人联想的甚至是后人附会的?禅师们在公案里的言语、行为有其明确的意义,而且明眼宗匠们往往是事先预估和判断了学人可能会产生的联想而行动的。后人、特别是明清以后人,对古禅师行为意义的判断确实有甚多附会,但这些附会是可以判断出并扬弃掉的。
禅师们常说,要明白禅门宗匠的作略,需要别具只眼。在今天,我们要知道公案的正解,也需要别具只眼。判断是不是正解其实并不复杂,正确的解说必然符合某种协调性。如果把公案比做拼图游戏,拼对与否并不难分别。拼对的,必然具备全局的协调性,而胡猜乱拼的,即使在局部上获得某些相似,也无法在全局上协调。让我们用一个极其著名的公案做例子——“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这个问题在公案集里出现过数十次,而有著名明眼宗匠回答过并记录下了的,也在数十次以上。随便列出若干回答如下:
马祖: 我今日劳倦。不能为汝说。
西堂智藏:我今日头痛,你找怀海问。
马祖: 劈面就打,说,六耳不同谋。
马祖: 如今是什么意?
临济: 老僧正在洗脚;赵州做倾听势。
赵州: 庭前柏树籽。
石霜: 做咬牙齿状。
沩山: 给我搬床子过来,然后打。
云门: 长连床上有粥有饭。
汾阳: 青绢扇子足风凉。
翠微: 与我过禅板来。拿来后就打。
翠微: 凝视对方半天。
洛浦: 以拂子击绳床,说:会么
各位禅师的回答各不相同,看上去令人困惑。后人对此所做的解释就更不相同,越发让人困惑。但是,如果别具只眼,就能看到这些回答的后面,其实有着一个共同的关窍。
宗下的基本训练有一个重要部分,是对自己内心的观察,主要是觉察自我欺骗,避免被心相骗了而不自知。比如,从心的角度看,过去心是根本没有的,有的只是现在的心在回忆,所谓法尘;未来心也是根本没有的,有的只是现在的心在攀缘妄想,也是法尘。唯有现在心,虽然归根结底也不实,却是做一切事唯一的可下手处。所以,宗下对训练学习中的人,有条件地接受现行心识流注 ,其余过去未来心一概是龟毛兔角,纯粹是妄想,完全否定。
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一问里,问的是过去祖师的意。这个意,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在提问的学人心中出现,出现在学人心中的,是现在心识流注在对过去进行攀缘。所以,这个问题完全虚妄。于是,几乎所有的禅师对此问题的回答都是断然阻止其妄想,同时相机将学人的心引导回眼前事物上,也就是现行的心识流注上。了解了这一点,就会看到上面罗列的禅师回答,竟然都是打断对方的问题,逼对方感受现在正在进行的事情。包括赵州著名的“庭前柏树籽”,也是要对方看着院子里柏树籽,回顾到自己现在正干什么而已。至于直接就打的,是用痛让对方回到对现在的体会上来。对此问题还有少数禅师的回答,不是引对方进入现行的心识流,而是痛骂对方胡思乱想。这虽然打断了对方的妄想,但就引导后学来说,不如上类回答那么老婆心切。
其中特别有趣的是赵州和尚跑到临济那里,也问这个问题。赵州与临济都是著名的大师,这两位都不可能不知道正解,于是其应对就特别说明问题。当赵州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的时候,临济没去校正赵州,双方都知道对方是明眼人有什么好校正的?于是临济就直接表述自己的现行:老僧正在洗脚!赵州的应对则是做倾听状,同样是表达正在进行的心识现行。于是临济就说:“要这第二勺子恶水干什么?”表面看,这是骂赵州。实际上,临济是说,你表达的跟我表达的完全一样,重复有什么意思?在公案记录里,这时赵州回头就走,离开了。既然双方一致,彼此相印,赵州继续他的行脚是天经地义呀。
到此为止,“祖师西来意”公案已经完全没有秘密可言。多数读者到这里都可以相当清楚的知道此公案在宗下的作用,绝非后人附会的那么神秘玄奥乃至怪诞,对此公案不再有任何神秘感。这个公案从此失去神秘性和吸引力,可说废掉了,这正是公开公案核心内容的弊病之一。读者就此能获益吗?实在难说。因为思维的理解并不等于解决心行 上的实际问题,明白了这个著名公案,并不等于就此可以把自己对过去未来虚妄执着真的破除掉。宗下对思维理解不看重,唯着重于行,就是这个原因。这关系到认识的亲疏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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