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
距今二十九年前,我十七岁的时候,最初在杭州的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里见到李叔同先生,即后来的弘一法师。那时我是预科生,他是我们的音乐教师。我们上他的音乐课时,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严肃。摇过预备铃,我们走向音乐教室,推进门去,先吃一惊:李先生早已端坐在讲台上。以为先生总要迟到而嘴里随便唱着、喊着、或笑着、骂着而推进门去的同学,吃惊更是不小。他们的唱声、喊声、笑声、骂声以门槛为界限而忽然消灭。接着是低着头,红着脸,去端坐在自己的位子里。端坐在自己的位子里偷偷地抑起头来看看,看见李先生的高高的瘦削的上半身穿着整洁的黑布马褂,露出在讲桌上,宽广得可以走马的前额,细长的凤眼,隆正的鼻梁,形成威严的表情。扁平而阔的嘴唇两端常有深涡,显示和爱的表情。这副相貌,用“温而厉”三个字来描写,大概差不多了。讲桌上放着点名簿、讲义,以及他的教课笔记簿、粉笔。钢琴衣解开着,琴盖开着,谱表摆着,琴头上又放着一只时表,闪闪的金光直射到我们的眼中。黑板(是上下两块可以推动的)上早已清楚地写好本课内所应写的东西(两块都写好,上块盖着下块,用下块时把上块推开)。在这样布置的讲台上,李先生端坐着。坐到上课铃响出(后来我们知道他这脾气,上音乐课必早到。故上课铃响时,同学早已到齐),他站起身来,深深地一鞠躬,课就开始了。这样地上课,空气严肃得很。
有一个人上音乐课时不唱歌而看别的书,有一个人上音乐时吐痰在地板上,以为李先生不看见的,其实他都知道。但他不立刻责备,等到下课后,他用很轻而严肃的声音郑重地说:“某某等一等出去。”于是这位某某同学只得站着。等到别的同学都出去了,他又用轻而严肃的声音向这某某同学和气地说:“下次上课时不要看别的书。”或者:“下次痰不要吐在地板上。”说过之后他微微一鞠躬,表示“你出去罢。”出来的人大都脸上发红。又有一次下音乐课,最后出去的人无心把门一拉,碰得太重,发出很大的声音。他走了数十步之后,李先生走出门来,满面和气地叫他转来。等他到了,李先生又叫他进教室来。进了教室,李先生用很轻而严肃的声音向他和气地说:“下次走出教室,轻轻地关门。”就对他一鞠躬,送他出门,自己轻轻地把门关了。最不易忘却的,是有一次上弹琴课的时候。我们是师范生,每人都要学弹琴,全校有五六十架风琴及两架钢琴。风琴每室两架,给学生练习用;钢琴一架放在唱歌教室里,一架放在弹琴教室里。上弹琴课时,十数人为一组,环立在琴旁,看李先生范奏。有一次正在范奏的时候,有一个同学放一个屁,没有声音,却是很臭。钢琴及李先生十数同学全部沉浸在亚莫尼亚气体中。同学大都掩鼻或发出讨厌的声音。李先生眉头一皱,管自弹琴(我想他一定屏息着)。弹到后来,亚莫尼亚气散光了,他的眉头方才舒展。教完以后,下课铃响了。李先生立起来一鞠躬,表示散课。散课以后,同学还未出门,李先生又郑重地宣告:“大家等一等去,还有一句话。”大家又肃立了。李先生又用很轻而严肃的声音和气地说:“以后放屁,到门外去,不要放在室内。”接着又一鞠躬,表示叫我们出去。同学都忍着笑,一出门来,大家快跑,跑到远处去大笑一顿。
李先生用这样的态度来教我们音乐,因此我们上音乐课时,觉得比上其他一切课更严肃。同时对于音乐教师李叔同先生,比对其他教师更敬仰。那时的学校,首重的是所谓“英、国、算”,即英文、国文和算学。在别的学校里,这三门功课的教师最有权威;而在我们这师范学校里,音乐教师最有权威,因为他是李叔同先生的原故。
李叔同先生为甚么能有这种权威呢?不仅为了他学问好,不仅为了他音乐好,主要的还是为了他态度认真。李先生一生的最大特点是“认真”。他对于一件事,不做则已,要做就非做得彻底不可。
他出身于富裕之家,他的父亲是天津有名的银行家。他是第五位姨太太所生。他父亲生他时,年已七十二岁。他堕地后就遭父丧,又逢家庭之变,青年时就陪了他的生母南迁上海。在上海南洋公学读书奉母时,他是一个翩翩公子。当时上海文坛有著名的沪学会,李先生应沪学会征文,名字屡列第一。从此他就为沪上名人所器重,而交游日广,终以“才子”驰名于当时的上海。所以后来他母亲死了,他赴日本留学的时候,作一首《金缕曲》,词曰:“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株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
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漾情不断淞波溜。恨年年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狂吼。长夜西风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孤负?”读这首词,可想见他当时豪气满胸,爱国热情炽盛。他出家时把过去的照片统统送我,我曾在照片中看见过当时在上海的他:
丝绒碗帽,正中缀一方白玉,曲襟背心,花缎袍子,后面挂着胖辫子,底下缎带扎脚管,双梁厚底鞋子,头抬得很高,英俊之气,流露于眉目间。真是当时上海一等的翩翩公子。这是最初表示他的特性:凡事认真。他立意要做翩翩公子,就彻底地做一个翩翩公子。
后来他到日本,看见明治维新的文化,就渴慕西洋文明。
他立刻放弃了翩翩公子的态度,改做一个留学生。他入东京美术学校,同时又入音乐学校。这些学校都是模仿西洋的,所教的都是西洋画和西洋音乐。李先生在南洋公学时英文学得很好;到了日本,就买了许多西洋文学书。他出家时曾送我一部残缺的原本《莎士比亚全集》,他对我说:“这书我从前细读过,有许多笔记在上面,虽然不全,也是纪念物。”由此可想见他在日本时,对于西洋艺术全面进攻,绘画、音乐、文学、戏剧都研究。后来他在日本创办春柳剧社,纠集留学同志,并演当时西洋著名的悲剧《茶花女》(小仲马著)。他自己把腰束小,扮作茶花女,粉墨登场。这照片,他出家时也送给我,一向归我保藏;直到抗战时为兵火所毁。现在我还记得这照片:卷发,白的上衣,白的长裙拖着地面,腰身小到一把,两手举起托着后头,头向右歪侧,眉峰紧蹙,眼波斜睇,正是茶花女自伤命薄的神情。另外还有许多演剧的照片,不可胜记。这春柳剧社后来迂回中国,李先生就脱出,由另一班人去办,便是中国最初的“话剧”社。由此可以想见,李先生在日本时,是彻头彻尾的一个留学生。我见过他当时的照片:高帽子、硬领、硬袖、燕尾服、史的克、尖头皮鞋,加之长身、高鼻,没有脚的眼镜夹在鼻梁上,竟活象一个西洋人。这是第二次表示他的特性:凡事认真。学一样,象一样。要做留学生,就彻底地做一个留学生。
他回国后,在上海太平洋报社当编辑。不久,就被南京高等师范请去教图画、音乐。后来又应杭州师范之聘,同时兼任两个学校的课,每月中半个月住南京,半个月住杭州。两校都请助教,他不在时由助教代课。我就是杭州师范的学生。
这时候,李先生已由留学生变为“教师”。这一变,变得真彻底:漂亮的洋装不穿了,却换上灰色粗布袍子、黑布马褂、布底鞋子。金丝边眼镜也换了黑的钢丝边眼镜。他是一个修养很深的美术家,所以对于仪表很讲究。虽然布衣,却很称身,常常整洁。他穿布衣,全无穷相,而另具一种朴素的美。你可想见,他是扮过茶花女的,身材生得非常窈窕。穿了布衣,仍是一个美男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诗句原是描写西子的,但拿来形容我们李先生的仪表,也很适用。今人侈谈“生活艺术化”,大都好奇立异,非艺术的。李先生的服装,才真可称为生活的艺术化。他一时代的服装,表现出一时代的思想与生活。各时代的思想与生活判然不同,各时代的服装也判然不同。布衣布鞋的李先生,与洋装时代的李先生、曲襟背心时代的李先生,判若三人。这是第三次表示他的特性:
认真。
我二年级时,图画归李先生教。他教我们木炭石膏模型写生。同学一向习惯临画,起初无从着手。四十余人中,竟没有一个人描得象样的。后来他范画给我们看。画毕把范画挂在黑板上。同学们大都看着黑板临摹。只有我和少数同学,依他的方法从石膏模型写生。我对于写生,从这时候开始发生兴味。我到此时,恍然大悟:那些粉本原是别人看了实物而写生出来的。我们也应该直接从实物写生入手,何必临摹他人,依样画葫芦呢?于是我的画进步起来。此后李先生与我接近的机会更多。因为我常去请他教画,又教日本文,以后李先生的生活,我所知道的较为详细。他本来常读性理的书,后来忽然信了道教,案头常常放着道藏。那时我还是一个毛头青年,谈不到宗教。李先生除绘事外,并不对我谈道。但我发现他的生活日渐收敛起来,仿佛一个人就要动身赴远方时的模样。他常把自己不用的东西送给我。他的朋友日本画家大野隆德、河合新藏、三宅克己等到西湖来写生时,他带我去请他们吃了一次饭,以后就把这些日本人交给我,叫我引导他们(我当时已能讲普通应酬的日本话)。他自己就关起房门来研究道学。有一天,他决定入大慈山去断食,我有课事,不能陪去,由校工闻玉陪去。数日之后,我去望他。见他躺在床上,面容消瘦,但精神很好,对我讲话,同平时差不多。他断食共十七日,由闻玉扶起来,摄一个影,影片上端由闻玉题字:“李息翁先生断食后之像,侍子闻玉题。”这照片后来制成明信片分送朋友。像的下面用铅字排印着:“某年月日,入大慈山断食十七日,身心灵化,欢乐康强——欣欣道人记。”李先生这时候已由“教师”一变而为“道人”了。
学道就断食十七日,也是他凡事“认真”的表示。
但他学道的时间很短。断食以后,不久他就学佛。他自己对我说,他学佛是受马一浮先生指示的。出家前数日,他同我到西湖玉泉去看一位程中和先生。这程先生原来是当军人的,现在退伍,住在玉泉,正想出家为僧。李先生同他谈得很久。此后不久,我陪大野隆德到玉泉去投宿,看见一个和尚坐着,正是这位程先生。我想称他“程先生”,觉得不合。想称他法师,又不知道他的法名(后来知道是弘伞)。一时周章得很。我回去对李先生讲了,李先生告诉我,他不久也要出家为僧,就做弘伞的师弟。我愕然不知所对。过了几天,他果然辞职,要去出家。出家的前晚,他叫我和同学叶天瑞、李增庸三人到他的房间里,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送给我们三人。
第二天,我们三人送他到虎跑。我们回来分得了他的“遗产”,再去望他时,他已光着头皮,穿着僧衣,俨然一位清癯的法师了。我从此改口,称他为“法师”。法师的僧腊二十四年。这二十四年中,我颠沛流离,他一贯到底,而且修行功夫愈进愈深。当初修净土宗,后来又修律宗。律宗是讲究戒律的,一举一动,都有规律,严肃认真之极。这是佛门中最难修的一宗。数百年来,传统断绝,直到弘一法师方才复兴,所以佛门中称他为“重兴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师”。他的生活非常认真。举一例说:有一次我寄一卷宣纸去,请弘一法师写佛号。宣纸多了些,他就来信问我,余多的宣纸如何处置?
又有一次,我寄回件邮票去,多了几分。他把多的几分寄还我。以后我寄纸或邮票,就预先声明:余多的送与法师。有一次他到我家。我请他藤椅子里坐。他把藤椅子轻轻摇动,然后慢慢地坐下去。起先我不敢问。后来看他每次都如此,我就启问。法师回答我说:“这椅子里头,两根藤之间,也许有小虫伏着。突然坐下去,要把它们压死,所以先摇动一下,慢慢地坐下去,好让它们走避。”读者听到这话,也许要笑。但这正是做人极度认真的表示。如上所述,弘一法师由翩翩公子一变而为留学生,又变而为教师,三变而为道人,四变而为和尚。每做一种人,都做得十分象样。好比全能的优伶:起青衣象个青衣,起老生象个老生,起大面又象个大面……都是“认真”的原故。
现在弘一法师在福建泉州圆寂了。噩耗传到贵州遵义的时候,我正在束装,将迁居重庆。我发愿到重庆后替法师画像一百帧,分送各地信善,刻石供养。现在画像已经如愿了。
我和李先生在世间的师弟尘缘已经结束,然而他的遗训——认真——永远铭刻在我心头。
百六十七日,作于四川五通桥客寓
赵朴初
近代中国佛教,自清末杨仁山居上倡导以来,由绝学而蔚为显学,各宗大德,闻教明宗,竞擅其美。其以律学名家,戒行精严,缁素皈仰,薄海同饮者,当推弘一大师为第一人。
大师出家前,即以文艺大家驰誉当世。早岁留学日本,入东京美术学校,攻西洋油画,旁及音乐、戏剧、诗词、书法、篆刻等,于艺事无不精。回国后,值辛亥革命,初任《太平洋报》编辑,并与诗人柳亚子、胡朴安等创办“文美会”,主编《文美杂志》。其后应杭州浙江第一师范聘,教授图画、音乐,先后七年,造就艺术人材至众。著名画家丰子恺先生即其入室弟子,其间又与吴昌硕、叶舟、马一浮等交游,加入西泠印社,博学多能,名重一时。
大师于艺事之暇,深究内典,信解日增,遂发心出家,披剃于西湖虎跑定慧寺,法名演音,字弘一。苦学潜修,精研戒律,孜孜以复兴律宗为己任。初学《根本说一切有部律》,遍览义净所译有部律藏,皆能躬履力行,轻重不遗。防护精严,闻者钦赞。后从扶桑请得南山三大部及唐、宋律宗诸师著述,深觉南山一派,契合此土机宜,遂改学南山律,终身奉持,不遗余力。其律学著述,有手书《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及《南山律在家备览略编》等,致力之勤,用思之密,方之古德,诚无多让。
大师出家后,诸艺俱舍,唯书法不废。间常精楷写经以结法缘,得者珍如拱璧。其在俗书法之出版者,有《李息翁临古法书》,出家后有《华严集联三百》。马一浮居士尝赞云:“大师书法、得力于《张猛龙碑》。晚岁离尘,刊落锋颖,乃一味恬静,在书家当为逸品。”推崇可谓至矣!然大师以书画名家而为出世高僧,复以翰墨因缘为弘法接引资粮,成熟有情,严净佛土,功钜利博,泽润无疆,岂仅艺事超绝,笔精墨妙而已哉。
大师于佛学,特尊《华严》,信行綦切,日诵《普贤行愿赞》为常课。其佛法思想多散见于所作序、跋题记及与人书简中,片言洞微,精义时出。虽应机之作,亦足见其涉猎之广与证解之深也。
一九四二年秋,大师示寂于福建泉州,迄今垂四十年矣。国内外信徒仰其高德,敬慕之怀,久而弥笃。去岁值大师诞生一百周年,为纪念大师生平德业,中国佛教协会特就法源寺举办“弘一大师书画金石音乐展”,集大师所作精品于一堂,琳琅满目,观者惊叹。展览既竟,爰编此册,永为纪念人用结胜缘。今特记其缘起,志随喜焉。
一九八一年六月
朱光潜
弘一法师是我国当代我最景仰的一位高士。一九三二年,我在浙江上虞白马湖春晖中学当教员时,有一次弘一法师曾到白马湖访问在春晖中学里的一些他的好友,如经子渊、夏丏尊和丰子恺。我是丰子恺的好友,因而和弘一法师有一面之缘。他的清风亮节使我一见倾心,但不敢向他说一句话。他的佛法和文艺方面的造诣,我大半从子恺那里知道的。子恺转送给我不少的弘一法师练字的墨迹,其中有一幅是《大方广佛华严经》中的一段偈文,后来我任教北京大学时,萧斋斗室里悬挂的就是法师书写的这段偈文,一方面表示我对法师的景仰,同时也作为我的座右铭。时过境迁,这些纪念品都荡然无存了。
我在北平大学任教时,校长是李麟玉,常有往来,我才知道弘一法师在家时名叫李叔同,就是李校长的叔父。李氏本是河北望族,祖辈曾在清朝做过大官。从此我才知道弘一法师原是名门子弟,结合到我见过的弘一法师在日本留学时代的一些化装演剧的照片和听到过的乐曲和歌唱的录音,都有年少翩翩的风度,我才想到弘一法师少年时有一度是红尘中人,后来出家是看破红尘的。
弘一法师是一九四二年在福建逝世的,一位泉州朋友曾来信告诉我,弘一法师逝世时神智很清楚,提笔在片纸上写“悲欣交集”四个字便转入涅槃了。我因此想到红尘中人看破红尘而达到“悲欣交集”即功德圆满,是弘一法师生平的三部曲。我也因此看到弘一法师虽是看破红尘,却绝对不是悲观厌世。
我自己在少年时代曾提出“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业”作为自己的人生理想,这个理想的形成当然不止一个原因,弘一法师替我写的《华严经》对我也是一种启发。佛终生说法,都是为救济众生,他正是以出世精神做人世事业的。人世事业在分工制下可以有多种,弘一法师从文化思想这个根本上着眼。他持律那样谨严,一生清风亮节会永远严顽立懦,为民族精神文化树立了丰碑。
中日两国在文化史上是分不开的,弘一法师曾在日本度过他的文艺见习时期,受日本文艺传统的影响很深,他原来又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的陶冶。我默祝趁这次展览的机会,日本朋友们能回溯一下日本文化传统对弘一法师的影响,和我们一起来使中日交流日益发扬光大。
夏丏尊
今年旧历九月二十日,是弘一法师满六十岁诞辰,佛学书局因为我是他的老友,嘱写些文字以为纪念,我就把他出家的经过加以追叙。他是三十九岁那年夏间披剃的,到现在已整整作了二十一年的僧侣生涯。我这里所述的,也都是二十一年前的旧事。
说起来也许会教大家不相信,弘一法师的出家,可以说和我有关,没有我,也许不至于出家。关于这层,弘一法师自己也承认。有一次,记得是他出家二三年后的事,他要到新城掩关去了,杭州知友们在银洞巷虎跑寺下院替他饯行,有白衣,有僧人。斋后,他在座间指了我向大家道:
“我的出家,大半由于这位夏居士的助缘,此恩永不能忘!”
我听了不禁面红耳赤,惭悚无以自容。因为(一)我当时自己尚无信仰,以为出家是不幸的事情,至少是受苦的事情,弘一法师出家以后即修种种苦行,我见了常不忍。(二)他因我之助缘而出家修行去了,我却竖不起肩膀,仍浮沉在醉生梦死的凡俗之中,所以深深地感到对于他的责任,很是难过。
我和弘一法师相识,是在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校任教的时候。这个学校有一个特别的地方,不轻易更换教职员。我前后担任了十三年,他担任了七年。在这七年中我们晨夕一堂,相处得很好。他比我长六岁,当时我们已是三十左右的人了,少年名士气息,忏除将尽。想在教育上做些实际工夫,我担任舍监职务,兼教修身课,时时感觉对于学生感化力不足。他教的是图画音乐二科,这两种科目,在他未来以前,是学生所忽视的。自他任教以后,就忽然被重视起来,几乎把全校学生的注意力都牵引过去了。课余但闻琴声歌声,假日常见学生出外写生。这原因一半当然是他对于这二科实力充足,一半也由于他的感化力大。只要提起他的名字,全校师生以及工役没有人不起敬的。他的力量,全由诚敬中发出,我只好佩服他,不能学他。举一个实例来说,有一次寄宿舍里学生失少了财物了,大家猜测是某一个学生偷的,检查起来,却没有得到证据。我身为舍监,深觉惭愧苦闷,向他求教。他所指教我的方法,说也怕人,教我自杀!说:
“你肯自杀吗?你若出一张布告,说作贼者速来自首,如三日内无自首者,足见舍监诚信未孚,誓一死以殉教育。果能这样,一定可以感动人,一定会有人来自首——这话须说得诚实,三日后如没有人自首,真非自杀不可。否则便无效力。”
这话在一般人看来是过分之辞,他说来的时候,却是真心的流露,并无虚伪之意,我自愧不能照行,向他笑谢,他当然也不责备我。我们那时颇有些道学气,俨然以教育者自任,一方面又痛感到自己力量不够。可是所想努力的,还是儒家式的修养,至于宗教方面简直毫不关心的。
有一次,我从一本日本的杂志上见到一篇关于断食的文章,说断食是身心‘更新\’的修养方法,自古宗教上的伟人,如释迦,如耶稣,都曾断过食。断食能使人除旧换新,改去恶德,生出伟大的精神力量。并且还列举实行的方法及应注意的事项,又介绍了一本专讲断食的参考书。我对于这篇文章很有兴味,便和他谈及,他就好奇地向我要了杂志去看。以后我们也常谈到这事,彼此都有“有机会时最好断食来试试”的话,可是并没有作过具体的决定。至少在我自己是说过就算了。约莫经过了一年,他竟独自去实行断食了,这是他出家前一年阳历年假的事。他有家眷在上海,平日每月回上海二次,年假暑假当然都回上海的。阳历年假只十天,放假以后我也就回家去了,总以为他仍照例回到上海了的。假满返校,不见到他,过了两星期他才回来。据说假期中没有回上海,在虎跑寺断食。我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笑说:‘你是能说不能行的,并且这事预先教别人知道也不好,旁人大惊小怪起来,容易发生波折。’他的断食共三星期。第一星期逐渐减食至尽,第二星期除水以外完全不食,第三星期起,由粥汤逐渐增加至常量。据说经过很顺利,不但并无痛苦,而且身心反觉轻快,有飘飘欲仙之象。他平日是每日早晨写字的,在断食期间,仍以写字为常课,三星期所写的字,有魏碑,有篆文,有隶书,笔力比平日并不减弱。他说断食时,心比平时灵敏,颇有文思,恐出毛病,终于不敢作文。他断食以后,食量大增,且能吃整块的肉。(平日虽不茹素,不多食肥腻肉类。)自己觉得脱胎换骨过了,用老子“能婴儿乎”之意,改名李婴,依然教课,依然替人写字,并没有什么和前不同的情形。据我知道,这时他只看些宋元人的理学书和道家的书类,佛学尚未谈到。
转瞬阴历年假到了,大家又离校。那知他不回上海,又到虎跑寺去了。因为他在那里经过三星期,喜其地方清净,所以又到那里去过年。他的皈依三宝,可以说是由这时候开始的。据说,他自虎跑寺断食回来,曾去访过马一浮先生,说虎跑寺如何清静,僧人招待如何殷勤。阴历新年,马先生有一个朋友彭先生,求马先生介绍一个幽静的寓处,马先生忆起弘一法师前几天曾提起虎跑寺,就把这位彭先生陪送到虎跑寺去住。恰好弘一法师正在那里,经马先生之介绍,就认识了这位彭先生。同住了不多几天,到了正月初八日,彭先生忽然发心出家了,由虎跑寺当家为他剃度。弘一法师目击当时的一切,大大感动。可是还不就想出家,仅皈依三宝,拜老和尚了悟法师为皈依师。演音的名,弘一的号,就是那时取定的。假期满后,仍回到学校里来。
从此以后,他茹素了,有念珠了,看佛经,室中供佛像了。宋元理学书偶然仍看,道家书似已疏远。他对我说明一切经过及未来志愿,说出家有种种难处,以后打算暂以居士资格修行,在虎跑寺寄住,暑假后不再担任教师职务。我当时非常难堪,平素所敬爱的这样的好友,将弃我遁入空门去了,不胜寂寞之感。在这七年之中,他想离开杭州一师,有三四次之多。有时是因对于学校当局有不快,有时是因为别处有人来请他。他几次要走,都是经我苦劝而作罢的。甚至于有一个时期,南京高师苦苦求他任课,他己接受聘书了,因我恳留他,他不忍拂我之意,于是杭州南京两处跑,一个月中要坐夜车奔波好几次。他的爱我,可谓已超出寻常友谊之外,眼看这样的好友,因信仰而变化,要离我而去,而信仰上的事,不比寻常名利关系,可以迁就。料想这次恐已无法留得他住,深悔从前不该留他。他若早离开杭州,也许不会遇到这样复杂的因缘的。暑假渐近,我的苦闷也愈加甚,他虽常用佛法好言安慰我,我总熬不住苦闷。有一次,我对他说过这样的一番狂言:
“这样做居士究竟不彻底。索性做了和尚,倒爽快!”
我这话原是愤激之谈,因为心里难过得熬不住了,不觉脱口而出。说出以后,自己也就后悔。他却仍是笑颜对我,毫不介意。
暑假到了。他把一切书籍字画衣服等等,分赠朋友学生及校工们,我所得的是他历年所写的字,他所有的折扇及金表等。自己带到虎跑寺去的,只是些布衣及几件日常用品。我送他出校门,他不许再送了,约期后会,黯然而别。暑假后,我就想去看他,忽然我父亲病了,到半个月以后才到虎跑寺去。相见时我吃了一惊,他已剃去短须,头皮光光,着起海青,赫然是个和尚了!笑说:
“昨天受剃度的。日子很好,恰巧是大势至菩萨生日。”
“不是说暂时做居士,在这里住住修行,不出家的吗?”我问。
“这也是你的意思,你说索性做了和尚……”
我无话可说,心中真是感慨万分,他问过我父亲的病况,留我小坐,说要写一幅字,叫我带回去作他出家的纪念。回进房去写字,半小时后才出来,写的是楞严大势至念佛圆通章,且加跋语,详记当时因缘,末有“愿他年同生安养共圆种智”的话。临别时我和他约,尽力护法,吃素一年,他含笑点头,念一句“阿弥陀佛”。
自从他出家以后,我已不敢再毁谤佛法,可是对于佛法见闻不多,对于他的出家,最初总由俗人的见地,感到一种责任。以为如果我不苦留他在杭州,如果不提出断食的话头,也许不会有虎跑寺马先生彭先生等因缘,他不会出家。如果最后我不因惜别而发狂言,他即使要出家,也许不会那么快速。我一向为这责任之感所苦,尤其在见到他作苦修行或听到他有疾病的时候。近几年以来,我因他的督励,也常亲近佛典,略识因缘之不可思议,知道像他那样的人,是于过去无量数劫种了善根的。他的出家,他的弘法度生,都是夙愿使然,而且都是希有的福德,正应代他欢喜,代众生欢喜,觉得以前的对他不安,对他负责任,不但是自寻烦恼,而且是一种僭妄了。
佛法大意
我至贵地,可谓奇巧因缘。本拟住半月返厦。因变、住此,得与诸君相晤,甚可喜。
先略说佛法大意。
佛法以大菩提心为主。菩提心者,即是利益众生之心。故信佛法者,须常抱积极之大悲心,发救济一切众生之大愿,努力作利益众生之种种慈善事业。乃不愧为佛教徒之名称。
若专修净土法门者,尤应先发大菩提心。否则他人谓佛法是消极的、厌世的、送死的。若发此心者,自无此误会。
至于作慈善事业,尤要。既为佛教徒,即应努力作利益社会之种种事业。乃能令他人了解佛教是救世的、积极的。不起误会。
或疑经中常言空义,岂不与前说相反。
今案大菩提心,实具有悲智二义。悲者如前所说。智者不执着我相,故曰空也。即是以无我之伟大精神,而做种种之利生事业。
若解此意,而知常人执着我相而利益众生者,其能力薄、范围小、时不久、不彻底。若欲能力强、范围大、时间久、最彻底者,必须学习佛法,了解悲智之义,如是所作利生事业乃能十分圆满也。故知所谓空者,即是于常人所执着之我见,打破消灭,一扫而空。然后以无我之精神,努力切实作种种之事业。亦犹世间行事,先将不良之习惯等一一推翻,然后良好建设乃得实现也。
今能了解佛法之全系统及其真精神所在,则常人谓佛教是迷信是消极者,固可因此而知其不当。即谓佛教为世界一切宗教中最高尚之宗教,或谓佛法为世界一切哲学中最玄妙之哲学者,亦未为尽理。
因佛法是真能说明人生宇宙之所以然。
破除世间一切谬见,而与以正见。
迷信,而与以正信。
恶行,而与以正行。
幻觉,而与以正觉。
包括世间各教各学之长处,而补其不足。
广被一切众生之机,而无所遗漏。
不仅中国,现今如欧美诸国人,正在热烈的研究及提倡。出版之佛教书籍及杂志等甚多。
故望已为佛教徒者,须彻底研究佛法之真理,而努力实行,俾不愧为佛教徒之名。其未信佛法者,亦宜虚心下气,尽力研究,然后于佛法再加以评论。此为余所希望者。
以上略说佛法大意毕。
又当地信士,因今日为菩萨诞,欲请解释南无观世音菩萨之义。兹以时间无多,惟略说之。
南无者,梵语。即归依义。
菩萨者,梵语,为菩提萨埵之省文。菩提者觉,萨埵者众生。因菩萨以智上求佛法,以悲下化众生,故称为菩提萨埵。此以悲智二义解释,与前同也。
观世音者,为此菩萨之名。亦可以悲智二义分释。如楞严经云:由我观听十方圆明,故观音名遍十方界。约智言也。如法华经云:苦恼众生一心称名,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以是名观世音。约悲言也。
*本文系弘一大师一九三八年七月十六日子漳州七宝寺所做讲演。
*弘一大师受漳州各方邀请,于一九三八年五月七日抵达漳州,四天之后,日寇即侵占厦门。弘一大师因此滞留于漳州弘法。
*菩提:梵文音译,意为“觉”“智”,等,指对佛教真谛的觉悟,这是狭义的解释。若从广义上理解,则凡能断绝世间烦恼而成就“涅槃”之“智慧”,均可称作“菩提”。
*空:佛教认为世间一切事物皆是虚幻不定的,世间一切现象都是刹那生灭的,即无质无体,假而不实,故谓之“空”。
*菩萨诞:相传夏历二月十九日是观世音之生日,夏历六月十九日是其成道日。弘一大师此次讲演作于夏历六月十九日,实际上系观世音之成道日。
*“南无”是佛教信徒一心归依于佛的用语,除“归依”之义外,还含有“致敬”、“归敬”、“归命”等义。
佛法十疑略释(1)
欲挽救今日之世道人心,人皆知推崇佛法。但对于佛法而起之疑问,亦复不少。故学习佛法者,必先解释此种疑问,然后乃能着手学习。
以下所举十疑及解释,大半采取近人之说而叙述之,非是讲者之创论。所疑固不限此,今且举此十端耳。
一、佛法非迷信
近来知识份子,多批评佛法谓之迷信。
我辈详观各地寺庙,确有特别之习惯及通俗之仪式,又将神仙鬼怪等混入佛法之内,谓是佛法正宗。既有如此奇异之现相,也难怪他人谓佛法是迷信。
但佛法本来面目则不如此,决无崇拜神仙鬼怪等事。其仪式庄严,规矩整齐,实超出他种宗教之上。又佛法能破除世间一切迷信而与以正信,岂有佛法即是迷信之理。
故知他人谓佛法为迷信者,实由误会。倘能详察,自不至有此批评。
二、佛法非宗教
或有人疑佛法为一种宗教,此说不然。
佛法与宗教不同,近人著作中常言之,兹不详述。应知佛法实不在宗教范围之内也。
三、佛法非哲学
或有人疑佛法为一种哲学,此说不然。
哲学之要求,在求真理,以其理智所推测而得之某种条件即谓为真理。其结果,有一元、二元、唯心种种之说。甲以为理在此,乙以为理在彼,纷纭扰攘,相非相谤。但彼等无论如何尽力推测,总不出于错觉一途。譬如盲人摸象,其生平未曾见象之形状,因其所摸得象之一部分,即谓是为象之全体。故或摸其尾便谓象如绳,或摸其背便谓象如床,或摸其胸便谓象如地。虽因所摸处不同而感觉互异,总而言之,皆是迷惑颠倒之见而已。
若佛法则不然,譬如明眼人能亲见全象,十分清楚,与前所谓盲人摸象者迥然不同。因佛法须亲证“真如”,了无所疑,决不同哲学家之虚妄测度也。
何谓“真如”之意义?真真实实,平等一如,无妄情,无偏执,离于意想分别,即是哲学家所欲了知之宇宙万有之真相及本体也。夫哲学家欲发明宇宙万有之真象及本体,其志诚为可嘉。第太无方法,致罔废心力而终不能达到耳。
以上所说之佛法非宗教及哲学,仅略举其大概。若欲详知者,有南京支那内学院出版之佛法非宗教非哲学一卷,可自详研,即能洞明其奥义也。
四、佛法非违背于科学
常人以为佛法重玄想,科学重实验,遂谓佛法违背于科学。此说不然。
近代科学家持实验主义者,有两种意义。
一是根据眼前之经验,彼如何即还彼如何,毫不加以玄想。
二是防经验不足恃,即用人力改进,以补通常经验之不足。
佛家之态度亦尔,彼之“戒”“定”“慧”三无漏学,皆是改进通常之经验。但科学之改进经验重在客观之物件,佛法之改进经验重在主观之心识。如人患目病,不良于视,科学只知多方移置其物以求一辨,佛法则努力医治其眼以求复明。两者虽同为实验,但在治标治本上有不同耳。
关于佛法与科学之比较,若欲详知者,乞阅上海开明书店代售之佛法与科学之比较研究。著者王小徐,曾留学英国,在理工专科上迭有发见,为世界学者所推重。近以其研究理工之方法,创立新理论解释佛学,因着此书也。
五、佛法非厌世
常人见学佛法者,多居住山林之中,与世人罕有往来,遂疑佛法为消极的、厌世的。此说不然。
学佛法者,固不应迷恋尘世以贪求荣华富贵,但亦决非是冷淡之厌世者。因学佛法之人皆须发“大菩提心”,以一般人之苦乐为苦乐,抱热心救世之弘愿,不唯非消极,乃是积极中之积极者。虽居住山林中,亦非贪享山林之清福,乃是勤修“戒”“定”“慧”三学以预备将来出山救世之资具耳。与世俗青年学子在学校读书为将来任事之准备者,甚相似。
由是可知谓佛法为消极厌世者,实属误会。
六、佛法非不宜于国家之兴盛
近来爱国之青年,信仰佛法者少。彼等谓佛法传自印度,而印度因此衰亡,遂疑佛法与爱国之行动相妨碍。此说不然。
佛法实能辅助国家,令其兴盛,未尝与爱国之行动相妨碍。印度古代有最信仰佛法之国王,如阿育王、戒日王等,以信佛故,而统一兴盛其国家。其后婆罗门等旧教复兴,佛法渐无势力,而印度国家乃随之衰亡,其明证也。
七、佛法非能灭种
常人见僧尼不婚不嫁,遂疑人人皆信佛法必致灭种。此说不然。
信佛法而出家者,乃为僧尼,此实极少之数。以外大多数之在家信佛法者,仍可婚嫁如常。佛法中之僧尼,与他教之牧师相似,非是信徒皆应为牧师也。
佛法十疑略释(2)
八、佛法非废弃慈善事业
常人见僧尼唯知弘扬佛法,而于建立大规模之学校、医院、善堂等利益社会之事未能努力,遂疑学佛法者废弃慈善事业。此说不然。
依佛经所载,布施有二种,一曰财施,二曰法施。出家之佛徒,以法施为主,故应多致力于弘扬佛法,而以余力提倡他种慈善事业。若在家之佛徒,则财施与法施并重,故在家居士多努力作种种慈善事业,近年以来各地所发起建立之佛教学校、慈儿院、医院、善堂、修桥、造凉亭乃至施米、施衣、施钱、施棺等事,皆时有所闻,但不如他教仗外国慈善家之财力所经营者规模阔大耳。
九、佛法非是分利
近今经济学者,谓人人能生利,则人类生活发达,乃可共用幸福。因专注重于生利。遂疑信仰佛法者,唯是分利而不生利,殊有害于人类,此说亦不免误会。
若在家人信仰佛法者,不碍于职业,士农工商皆可为之。此理易明,可毋庸议。若出家之僧尼,常人观之,似为极端分利而不生利之寄生虫。但僧尼亦何尝无事业,僧尼之事业即是弘法利生。倘能教化世人,增上道德,其间接直接有真实大利益于人群者正无量矣。
十、佛法非说空以灭人世
常人因佛经中说“五蕴皆空”“无常苦空”等,因疑佛法只一味说空。若信佛法者多,将来人世必因之而消灭。此说不然。
大乘佛法,皆说空及不空两方面。虽有专说空时,其实亦含有不空之义。故须兼说空与不空两方面,其义乃为完足。
何谓空及不空。空者是无我,不空者是救世之事业。虽知无我,而能努力作救世之事业,故空而不空。虽努力作救世之事业,而决不执著有我,故不空而空。如是真实了解,乃能以无我之伟大精神,而作种种之事业无有障碍也。
又若能解此义,即知常人执着我相而作种种救世事业者,其能力薄,范围小,时间促,不彻底。若欲能力强,范围大,时间久,最彻底者,必须于佛法之空义十分了解,如是所做救世事业乃能圆满成就也。
故知所谓空者,即是于常人所执着之我见打破消灭,一扫而空,然后以无我之精神,努力切实作种种之事业。亦犹世间行事,先将不良之习惯等一一推翻,然后良好之建设乃得实现。
信能如此,若云牺牲,必定真能牺性;若云救世,必定真能救世。由是坚坚实实,勇猛精进而作去,乃可谓伟大,乃可谓彻底。
所以真正之佛法先须向空上立脚,而再向不空上作去。岂是一味说空而消灭人世耶!
以上所说之十疑及释义,多是采取近人之说而叙述其大意。诸君闻此,应可免除种种之误会。
若佛法中之真义,至为繁广,今未能详说。惟冀诸君从此以后,发心研究佛法,请购佛书,随时阅览,久之自可洞明其义。是为余所厚望焉。
* 本文系弘一大师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子福建安海金墩宗祠所做讲演。
* 南京支那内学院:系我国近代著名佛学院之一,其主持者为佛学家欧阳竟无。
* 上海开明书店:中国近现代一著名书店,时业主为章锡琢,总编辑为夏丏尊。
* 对于当时居住于山林中之出家人,是否能勤修“戒”“定”“慧”,以预备将来出山救世之资具,李叔同在一九二七年春写给蔡元培等人的信中提出:“对于服务社会之一派,应如何尽力提倡?此是新派;对于山林办道之一派,应如何尽力保护?此是旧派,但此振必不可废;对于既不能服务于社会又不能办道山林之一派应如何处置?对于应赴一派(即专作经忏者)应如何严加取缔?对于子孙之寺院(即出家剃发之处)应如何处置?对于受戒之时应如何严加限制?如是等种种问题,皆乞仁者仔细斟酌,妥为办理。俾佛门兴盛,佛法昌明,则幸甚矣!”
佛法宗派大概
关于佛法之种种疑问,前已略加解释。诸君既无所疑惑,思欲着手学习,必须先了解佛法之各种宗派乃可。
原来佛法之目的,是求觉悟本无种种差别。但欲求达到觉悟之目的地以前,必有许多途径。而在此途径上,自不妨有种种宗派之不同也。
佛法在印度古代时,小乘有各种部执,大乘虽亦分“空”“有”二派,但未别立许多门户。吾国自东汉以后,除将印度所传来之佛法精神完全承受外,并加以融化光大,于中华民族文化之伟大悠远基础上,更开展中国佛法之许多特色。至隋唐时,便渐成就大小乘各宗分立之势。今且举十宗而略述之。
一、律宗又名南山宗
唐终南山道宣律师所立。依法华,涅槃经义,而释通小乘律,立圆宗戒体正属出家人所学,亦明在家五戒、八戒义。
唐时盛,南宋后衰,今渐兴。
二、俱舍宗
依俱舍论而立。分别小乘名相甚精,为小乘之相宗。欲学大乘法相宗者固应先学此论,即学他宗者亦应以此为根底,不可以其为小乘而轻忽之也。
陈隋唐时盛弘,后衰。
三、成实宗
依成实论而立。为小乘之空宗,微似大乘。
六朝时盛,后衰,唐以后殆罕有学者。
以上二宗,即依二部论典而形成,并由印度传至中土。虽号称宗,然实不过二部论典之传持授受而已。
以上二宗属小乘,以下七宗皆是大乘,律宗则介于大小之间。
四、三论宗又名性宗又名空宗
三论者,即中论、百论、十二门论,是三部论皆依般若经而造。姚秦时,龟兹国鸠摩罗什三藏法师来此土弘传。
唐初犹盛,以后衰。
五、法相宗又名慈恩宗又名有宗
此宗所依之经论,为解深密经、瑜伽师地论等。唐玄奘法师盛弘此宗。又糅合印度十大论师所著之唯识三十颂之解释而编纂成唯识论十卷,为此宗著名之典籍。此宗最要,无论学何宗者皆应先学此以为根底也。
唐中叶后衰微,近复兴,学者甚盛。
以上二宗,印度古代有之,即所谓“空”“有”二派也。
六、天台宗又名法华宗
六朝时此土所立,以法华经为正依。至隋智者大师时极盛。其教义,较前二宗为玄妙。
隋唐时盛,至今不衰。
七、华严宗又名贤首宗
唐初此土所立,以华严经为依。至唐贤首国师时而盛,至清凉国师时而大备。此宗最为广博,在一切经法中称为教海。
宋以后衰,今殆罕有学者,至可惜也。
八、禅宗
梁武帝时,由印度达摩尊者传至此土。斯宗虽不立文字,直明实相之理体。而有时却假用文字上之教化方便,以弘教法。如金刚、楞伽二经,即是此宗常所依用者也。
唐宋时甚盛,今衰。
九、密宗又名真言宗
唐玄宗时,由印度善无畏三藏金刚智三藏先后传入此土。斯宗以大日经、金刚顶经、苏悉地经三部为正所依。
元后即衰,近年再兴,甚盛。
在大乘各宗中,此宗之教法最为高深,修持最为真切。常人未尝穷研,辄轻肆毁谤,至堪痛叹。余于十数年前,唯阅密宗仪轨,亦尝轻致疑议。以后阅大日经疏,乃知密宗教义之高深,因痛自忏悔。愿诸君不可先阅仪轨,应先习经教,则可无诸疑惑矣。
十、净土宗
始于晋慧远大师,依无量寿经、观无量寿佛经、阿弥陀经而立。三根普被,甚为简易,极契末法时机。明季时,此宗大盛。至于近世,尤为兴盛,超出各宗之上。
以上略说十宗大概已竟。大半是摘取近人之说以叙述之。
就此十宗中,有小乘、大乘之别。而大乘之中,复有种种不同。吾人于此,万不可固执成见,而妄生分别。因佛法本来平等无二,无有可说,即佛法之名称亦不可得。于不可得之中而建立种种差别佛法者,乃是随顺世间众生以方便建立。因众生习染有浅深,觉悟有先后。而佛法亦依之有种种差别,以适应之。譬如世间患病者,其病症千差万别,须有多种药品以适应之,其价值亦低昂不等。不得仅尊其贵价者,而废其他廉价者。所谓药无贵贱,愈病者良。佛法亦尔,无论大小权实渐顿显密,能契机者,即是无上妙法也。故法门虽多,吾人宜各择其与自己根机相契合者而研习之,斯为善矣。
* 本文系弘一大师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于福建安海金墩宗词所做讲演。
* 律宗:全称为“南山律宗”,因其创立者唐代高僧道宣久居终南山而得名,又简称为“南山宗”以至“律宗”。弘一大师于二十年代起发愿深研南山律,三十年代发愿重兴南山律教,编撰有《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南山律在家备览略编》等律学著作。一九三三年春,弘一大师于厦门泉州创立“南山律学苑”讲授律学,并撰书一联:“南山律学已八百年湮没无传,何幸遗编犹存东土;晋水僧园有十余众承习不绝,能令正法再住人间。”表达了其弘扬律学的决心。
佛法学习初步
佛法宗派大概,前已略说。
或谓高深教义,难解难行,非利根上智不能承受。若我辈常人欲学习佛法者,未知有何法门,能使人人易解,人人易行,毫无困难,速获实益耶?
案佛法宽广,有浅有深。故古代诸师,皆判“教相”以区别之。依唐圭峰禅师所撰华严原人论中,判立五教:
一、人天教二、小乘教三、大乘法相教四、大乘破相教五、一乘显性教以此五教,分别浅深。若我辈常人易解易行者,唯有“人天教”也。其他四教,义理高深,甚难了解。即能了解,亦难实行。故欲普及社会,又可补助世法,以挽救世道人心,应以“人天教”最为合宜也。
人天教由何而立耶?
常人醉生梦死,谓富贵贫贱吉凶祸福皆由命定,不解因果报应。或有解因果报应者,亦唯知今生之现报而已。若如是者,现生有恶人富而善人贫,恶人寿而善人夭,恶人多子孙而善人绝嗣,是何故欤?因是佛为此辈人,说三世业报,善恶因果,即是人天教也。今就三世业报及善恶因果分为二章详述之。
一、三世业报
三世业报者,现报、生报、后报也。
一、现报:今生作善恶,今生受报。二、生报:今生作善恶,次一生受报。
三、后报:今生作善恶,次二三生乃至未来多生受报。
由是而观,则恶人富、善人贫等,决不足怪。吾人唯应力行善业,即使今生不获良好之果报来生再来生等必能得之。万勿因行善而反遇逆境,遂妄谓行善无有果报也。
二、善恶因果
善恶因果者,恶业、善业、不动业此三者是其因,果报有六,即六道也。
恶业善业,其数甚多,约而言之,各有十种,如下所述。不动业者,即修习上品十善,复能深修禅定也。
今以三因六果列表如下:
一、恶业上品 …… 地狱六道
中品 …… 畜生
下品 …… 鬼
二、善业下品 …… 阿修罗
中品 …… 人
上品 …… 欲界天
三、不动业 次品 …… 色界天
上品 …… 无色界天
今复举恶业、善业别述如下:
恶业有十种。
一、杀生二、偷盗三、邪淫四、妄言五、两舌六、恶口七、绮语八、悭贪九、嗔恚十、邪见造恶业者,因其造业重轻,而堕地狱、畜生、鬼道之中。受报既尽,幸生人中,犹有余报。今依华严经所载者,录之如下。若诸“论”中,尚列外境多种,今不别录。
一、杀生……短命、多病
二、偷盗……贫穷、其财不得自在
三、邪淫……妻不贞良、不得随意眷属
四、妄言……多被诽谤、为他所诳
五、两舌……眷属乖离、亲族弊恶
六、恶口……常闻恶声、言多诤讼
七、绮语……言无人受、语不明了
八、悭贪……心不知足、多欲无厌
九、嗔恚……常被他人求其长短、恒被于他之所恼害
十、邪见……生邪见家、其心谄曲
善业有十种。下列不杀生等,止恶即名为善。复依此而起十种行善,即救护生命等也。
一、不杀生:救护生命
二、不偷盗:给施资财
三、不邪淫:遵修梵行
四、不妄言:说诚实言
五、不两舌:和合彼此
六、不恶口:善言安慰
七、不绮语:作利益语
八、不悭贪:常怀舍心
九、不嗔恚:恒生慈悯
十、不邪见:正信因果
造善业者,因其造业轻重而生于阿修罗人道欲界天中。所感之余报,与上所列恶业之余报相反。如不杀生则长寿无病等类推可知。
由是观之,吾人欲得诸事顺遂,身心安乐之果报者,应先力修善业,以种善因。若唯一心求好果报,而决不肯种少许善因,是为大误。譬如农夫,欲得米谷,而不种田,人皆知其为愚也。故吾人欲诸事顺遂,身心安乐者,须努力培植善因。将来或迟或早,必得良好之果报。古人云:“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即是此意也。
三
以上所说,乃人天教之大义。
唯修人天教者,虽较易行,然报限人天,非是出世。故古今诸大善知识,尽力提倡《净土法门》,即前所说之佛法宗派大概中之《净土宗》。今无论习何教者,皆兼学此《净土法门》,即能获得最大之利益。
《净土法门》虽随宜判为“一乘圆教”,但深者见深,浅者见浅,即唯修人天教者亦可兼学,所谓“三根普被”也。
在此讲说三日已竟。以此功德,惟愿世界安宁,众生欢乐,佛日增辉,*轮常转。
* 本文系弘一大师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在安海金墩宗祠讲
佛教之简易修持法
我到永春的因缘,最初发起,在三年之前。性愿老法师常常劝我到此地来,又常提起普济寺是如何如何的好。
两年以前的春天,我在南普陀讲律圆满以后,妙慧师便到厦门请我到此地来。那时因为学律的人要随行的太多,而普济寺中设备未广,不能够收容,不得已而中止。是为第一次欲来未果。
是年的冬天,有位善兴师,他持着永春诸善友一张请帖,到厦门万石岩去,要接我来永春。那时因为已先应了泉州草庵之请,故不能来永春。是为第二次欲来未果。
去年的冬天,妙慧师再到草庵来接。本想随请前来,不意过泉州时,又承诸善友挽留,不得已而延期至今春。是为第三次欲来未果。
直至今年半个月以前,妙慧师又到泉州劝请,是为第四次。因大众既然有如此的盛意,故不得不来。其时在泉州各地讲经,很是忙碌,因此又延搁了半个多月。今得来到贵处,和诸位善友相见,我心中非常的欢喜。自三年前就想到此地来,屡次受了事情所阻,现在得来,满其多年的夙愿,更可说是十分的欢喜了。
今天承诸位善友请我演讲。我以为谈玄说妙,虽然极为高尚,但于现在行持终觉了不相涉。所以今天我所讲的,且就常人现在即能实行的,约略说之。
因为专尚谈玄说妙,譬如那饥饿的人,来研究食谱,虽山珍海错之名,纵横满纸,如何能够充饥。倒不如现在得到几种普通的食品,即可入口。得充一饱,才于实事有济。
以下所讲的,分为三段。
一、深信因果
因果之法,虽为佛法入门的初步,但是非常的重要,无论何人皆须深信。何谓因果?因者好比种子,下在田中,将来可以长成为果实。果者譬如果实,自种子发芽,渐渐地开花结果。
我们一生所作所为,有善有恶,将来报应不出下列:
桃李种 长成为桃李——作善报善
荆棘种 长成为荆棘——作恶报恶
所以我们要避凶得吉,消灾得福,必须要厚植善因,努力改过迁善,将来才能够获得吉祥福德之好果。如果常作恶因,而要想免除凶祸灾难,哪里能够得到呢?
所以第一要劝大众深信因果了知善恶报应,一丝一毫也不会差的。
二、发菩提心
“菩提”二字是印度的梵语,翻译为“觉”,也就是成佛的意思。发者,是发起,故发菩提心者,便是发起成佛的心。为什么要成佛呢?为利益一切众生。须如何修持乃能成佛呢?须广修一切善行。以上所说的,要广修一切善行,利益一切众生,但须如何才能够彻底呢?须不着我相。所以发菩提心的人,应发以下之三种心:
一、大智心:不着我相 此心虽非凡夫所能发,亦应随分观察。
二、大愿心:广修善行
三、大悲心:救众生苦
又发菩提心者,须发以下所记之四弘誓愿:
一、众生无边誓愿度:菩提心以大悲为体,所以先说度生。
二、烦恼无尽誓愿断:愿一切众生,皆能断无尽之烦恼。
三、法门无量誓愿学:愿一切众生,皆能学无量之法门。
四、佛道无上誓愿成:愿一切众生,皆能成无上之佛道。
或疑烦恼以下之三愿,皆为我而发,如何说是愿一切众生?这里有两种解释:一就浅来说,我也就是众生中的一人,现在所说的众生,我也在其内。再进一步言,真发菩提心的,必须彻悟法性平等,决不见我与众生有什么差别,如是才能够真实和菩提心相应。所以现在发愿,说愿一切众生,有何妨耶!
三、专修净土
既然已经发了菩提心,就应该努力地修持。但是佛所说的法门很多,深浅难易,种种不同。若修持的法门与根器不相契合的,用力多而收效少。倘与根器相契合的,用力少而收效多。在这末法之时,大多数众生的根器,和哪一种法门最相契合呢?说起来只有净土宗。因为泛泛修其他法门的,在这五浊恶世,无佛应现之时,很是困难。若果专修净土法门,则依佛大慈大悲之力,往生极乐世界,见佛闻法,速证菩提,比较容易得多。所以龙树菩萨曾说,前为难行道,后为易行道,前如陆路步行,后如水道乘船。
关于净土法门的书籍,可以首先阅览者,初机净业指南、印光法师嘉言录、印光法师文钞等。依此就可略知净土法门的门径。
近几个月以来,我在泉州各地方讲经,身体和精神都非常的疲劳。这次到贵处来,匆促演讲,不及预备,所以本说的未能详尽。希望大众原谅。
常随佛学
华严经行愿品末卷所列十种广大行愿中,第八曰常随佛学。若依华严经文所载种种神通妙用,决非凡夫所能随学。但其他经律等,载佛所行事,有为我等凡夫作模范,无论何人皆可随学者,亦屡见之。今且举七事。
一、佛自扫地
根本说一切有部毗柰耶杂事云:世尊在逝多林。见地不净,即自执帚,欲扫林中。时舍利子大目犍连大迦叶阿难陀等,诸大声闻,见是事已,悉皆执帚共扫园林。时佛世尊及圣弟子扫除已。入食堂中,就座而坐。佛告诸比丘。凡扫地者有五胜利。一者自心清净。二者令他心清净。三者诸天欢喜。四者植端正业。五者命终之后当生天上。
二、佛自舁(音余,即共扛抬也)弟子及自汲水
五分律,佛制饮酒戒缘起云:婆伽陀比丘、以降龙故,得酒醉。衣钵纵横。佛与阿难舁至井边。佛自汲水、阿难洗之等。
三、佛自修房
十诵律云:佛在阿罗毗国。见寺门楣损,乃自修之。
四、佛自洗病比丘及自看病
四分律云:世尊即扶病比丘起,拭身不净。拭已洗之。洗已复为浣衣晒干。有故坏卧草弃之。扫除住处,以泥浆涂洒,极令清净。更敷新草,并敷一衣。还安卧病比丘已,复以一衣覆上。
西域记云:只桓东北有塔,即如来洗病比丘处。
又云:如来在日,有病比丘,含苦独处。佛问:汝何所苦?汝何独居?答曰:我性疏懒不耐看病,故今婴疾无人瞻视。佛愍而告曰:善男子!我今看汝。
五、佛为弟子裁衣
中阿含经云:佛亲为阿那律裁三衣。诸比丘同时为连合,即成。
六、佛自为老比丘穿针
此事知者甚多。今以忘记出何经律,不及检查原文。仅就所记忆大略之义录之。佛在世时,有老比丘补衣。因目昏花,未能以线穿针孔中。乃叹息曰:谁当为我穿针。佛闻之,即立起曰:我为汝穿之等。
七、佛自乞僧举过
是为佛及弟子等结夏安居竟,具仪自恣时也。增一阿含经云:佛坐草座(即是离本座,敷草于地而坐也。所以尔者,恣僧举过,舍骄慢故)告诸比丘言:我无过咎于众人乎?又不犯身口意乎?如是至三。
灵芝律师云:如来亦自恣者,示同凡法故,垂范后世故,令众省己故,使折我慢故。
如是七事,冀诸仁者勉力随学。远离骄慢,增长悲心,广植福业,速证菩提。是为余所希愿者耳!
1、本文系弘一大师一九三三年八月三十一日在泉州承天寺为幼年学僧所做的讲演。
2、《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那杂事》:即“有部”,系由上座部分化而出的佛教部派之一,以《发智论》、《俱舍论》为经典教义,根据“法一切有”、“时一切有”而得出“说一切有”的主张。
3、《五分律》全名为《弥沙塞五分律》,印度上座部弥沙塞部之戒律,共分五部分,内容包括二百五十一条比丘戒,三百七十条比丘尼戒。
4、《十诵律》论述“一切有部”根本戒律的佛教著作,其内容将戒律分为“十诵”,所以得名。后秦鸠摩罗什等译。
5、《四分律》:印度上座部系统法藏部所传戒律,其内容分为四大部分,包括二百五十条比丘戒,三百四十八条比丘尼戒,从身、口、意三方面,对出家的比丘、比丘尼的衣、食、住、行等各方面都做了严格而详尽的规定井对违章者制定了各种惩罚方式。后秦佛陀那舍与竺佛念共同将其译成汉语。传入中国后成为中国最具影响力的佛教戒律,也是唐代律宗的基本典籍。弘一大师于一九二四年著《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
切莫误解佛教(1)
佛教传入中国,已有一千九百多年的历史,所以佛教与中国的关系非常密切。中国的文化、习俗,影响佛教,佛教也影响了中国文化习俗,佛教已成为我们自己的佛教。但佛教是来于印度,印度的文化特色,有些是中国人所不易明了的,受了中国习俗的影响,有些是不合佛教的本意的,所以佛教在中国,信佛法的与不相信佛法的人,对于佛教,每每有些误会,不明佛教本来的意义,发生错误的见解,因此相信佛法的人,不能正确的信仰,批评佛教的人,也不会批评到佛教本身,我觉得信仰佛教或者怀疑评论佛教的人,对于佛教的误解应该先要除去,才能真正的认识佛教,现在先提出几种重要一点来说,希望大家能有正确的见解。
一、由于佛教教义而来的误解
佛法的道理很深,有的人不明白深义,只懂得表面文章,随便听了几个名词,就这么讲,那么说,结果不合佛教本来的意思。最普遍的,如:“人生是苦”“出世间”“一切皆空”等名词,这些当然是佛说的,而且是佛教重要的理论,但一般人很少能正确了解它,现在分别来解说:
(一)“人生是苦”,佛指示我们,这个人生是苦的,不明白其中的真义的人,就生起错误的观念,觉得我们这个人生毫无意思,因而引起消极悲观,对于人生应该怎样努力向上,就缺乏力量,这是一种被误解得最普遍的,社会一般每拿这消极悲观的名词,来批评佛教,而信仰佛教的,也每陷于消极悲观的错误,其实“人生是苦”这句话,绝不是那样的意思。
凡是一种境界,我们接触的时候,生起一种不合自己意趣的感受,引起苦痛忧虑,如以这个意思来说苦,说人都是苦的,是不够的,为什么呢?因为人生也有很多快乐事情,听到不悦耳的声音固然讨厌,可是听了美妙的音调,不就是欢喜吗!身体有病,家境困苦,亲人别离,当言是痛苦,然而身体健康,经济富裕,合家团圆,不是很快乐吗!无论什么事,苦乐都是相 对的,假如遇到不如意的事,就说人生是苦,岂非偏见了。
那么,佛说人生是苦,这苦是什么意义呢?经上说:“无常故苦”一切都无常,都会变化,佛就以无常变化的意思说人生都是苦的。譬如身体健康并不永久,会慢慢衰老病死,有钱的也不能永远保有,有时候也会变穷,权位势力也不会持久,最后还是会失掉。以变化无常的情形看来,虽有喜乐,但不永久,没有彻底,当变化时,苦痛就来了。所以佛说人生是苦,苦是有缺陷,不永久,没有彻底的意思。学佛的人,如不了解真义,以为人生既不圆满彻底,就引起消极悲观的态度,这是不对的,真正懂得佛法的,看法就完全不同,要知道佛说人生是苦这句话,是要我们知道现在这人生是不彻底,不永久的,知道以后可以造就一个永久圆满的人生。等于病人,必须先知道有病,才肯请医生诊治,病才会除去,身体就恢复健康一样。为什么人生不彻底不永久而有苦痛呢?一定有苦痛的原因存在,知道了苦的原因,就会尽力把苦因消除,然后才可得到彻底圆满的安乐。所以佛不单单说人生是苦,还说苦有苦因,把苦因除了就可得到究竟安乐。学佛的应照佛所指示的方法去修学,把这不彻底不圆满的人生改变过来,成为一个究竟圆满的人生。这个境界,佛法叫做常乐我净。
常是永久,乐是安乐,我是自由自在,净是纯洁清净。四个字合起来,就是永久的安乐,永久的自由,永久的纯洁,佛教最大的目标,不单说破人生是苦,而是主要的在于将这苦的人生改变过来,(佛法名为“转依”)造成为永久安乐自由自在纯洁清净的人生。指示我们苦的原因在那里,怎样向这目标努力去修持。常乐我净的境地,即是绝对的最有希望的理想境界是我们人人都可达到的。这样怎能说佛教是消极悲观呢。
虽然,学佛的不一定能够人人都得到这顶点的境界,但知道了这个道理,真是好处无边。如一般人在困苦的时候,还知努力为善,等到富有起来,一切都忘记,只顾自己享福,糊糊涂涂走向错路。学佛的,不只在困苦时知道努力向上,就是享乐时也随时留心,因为快乐不是永久可靠,不好好向善努力,很快会堕落失败的。人生是苦,可以警觉我们不至于专门研究享受而走向错误的路,这也是佛说人生是苦的一项重要意义。
(二)“出世”佛法说有世间,出世间,可是很多人误会了,以为世间就是我们住的那个世界,出世间就是到另外什么地方去,这是错了,我们每个人在这个世界,就是出了家也在这个世界。得道的阿罗汉、菩萨、佛、都是出世间的圣人,但都是在这个世界救渡我们,可见出世间的意思,并不是跑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那么佛教所说的世间与出世间是什么意思呢?依中国向来所说,“世”有时间性的意思,如三十年为一世,西洋也有这个意思,叫一百年为一世纪。所以世的意思就是有时间性的,从过去到现在,现在到未来,在这一时间之内的叫“世间”。佛法也如此,可变化的叫世,在时间之中,从过去到现在,现在到未来有到没有,好到坏,都是一直变化,变化中的一切,都叫世间,还有,世是蒙蔽的意思,一般人不明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因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要怎样做人,死了要到那里去,不知道人生的意义,宇宙的本性,糊糊涂涂在这三世因果当中,这就叫做“世间”。
怎样才叫出世呢?出是超过或胜过的意思,能修行佛法,有智慧,通达宇宙人生的真理,心里清净,没有烦恼,体验永恒真理就叫“出世”。佛菩萨都是在这个世界,但他们都是以无比智慧通达真理,心里清净,不像普通人一样。所以出世间这个名辞,是要我们修学佛法的,进一步能做到人上之人,从凡夫做到圣人,并不是叫我们跑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不了解佛法出世的意义的人,误会佛教是逃避现实,因而引起不正当的批评。
(三)“一切皆空”佛说一切皆空,有些人误会了,以为这样也空,那样也空,什么都空,什么都没有,横竖是没有,无意义,这才坏事干,好事也不做,糊糊涂涂地看破一点,生活下去就好了。其实佛法之中空的意义,是有着最高的哲理,诸佛菩萨就是悟到空的真理者。空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反而是样样都有,世界是世界,人生是人生,苦是苦,乐是乐,一切都是现成的,佛法之中,明显的说到有邪有正有善,有恶有因有果,要弃邪归正,离恶向善,作善得善果,修行成佛。如果说什么都没有,那我们何必要学佛呢?既然因果,善恶,凡夫圣人样样都有,佛为什么说一切皆空?空是什么意义呢?因缘和合而成,没有实在的不变体,叫空。邪正善恶人生,这一切都不是一成不变实在的东西,皆是依因缘的关系才有的,因为是从因缘而产生,所以依因缘的转化而转化,没有实体所以叫空。举一个事实来说吧,譬如一个人对着一面镜子,就会有一个影子在镜里,怎会有那个影子呢?有镜有人还要借太阳或灯光才能看出影子,缺少一样便不成,所以影子是种种条件产生的,这不是一件实在的物体,虽然不是实体,但所看到的影子,是清清楚楚并非没有。一切皆空,就是依这个因缘所生的意义而说的,所以佛说一切皆空,同时即说一切因缘皆有,不但要体悟一切皆空,还要知道有因有果,有善有恶。学佛的,要从离恶行善,转迷启悟的学程中去证得空性,即空即有,二谛圆融:一般人以为佛法说空,等于什么都没有,是消极是悲观,这都是由于不了解佛法所引起的误会,非彻底纠正过来不可。
切莫误解佛教(2)
二、由于佛教制度而来的误解
佛教是从印度传来的,制度方面有一点不同。我国旧有的地方,例如出家与素食,不明了,一不习惯的人,对此引起许许多多的误会。
(一)“出家”出家为印度佛教的制度,我国社会,特别是儒家对他误解最大,在国内,每听人说,大家学佛,世界上的人都没有了,为什么呢?大家都出家了。没有夫妇儿女,还成什么社会?这是严重的误会,我常比喻说:如教师们教学生,那里教人人当教员去,成为教员的世界吗?这点在菲岛,不大会误会的,因为到处看得到的神父、修女,他们也是出家,但只是天主教徒中的少部分,并非信天主教的人,人人要当神父、修女。学佛的有出家弟子,有在家弟子,出家可以学佛,在家也可以学佛,出家可以修行了生死,在家也同样可以修行了生死,并不是学佛的人一定都要出家,绝不因大家学佛,就会毁灭人类社会。不过出家与在家,既然都可以修行了生死,为什么还要出家呢?因为要弘扬佛教,推动佛教,必须有少数人主持佛教。主持的顶好是出家人,既没有家庭负担,又不做其他种种工作,可以一心一意修行,一心一意弘扬佛法。佛教要存在这个世界,一定要有这种人来推动他,所以从来就有此出家的制度。
出家功德大吗?当然大,可是不能出家的,不必勉强,勉强出家有时不能如法,还不如在家,爬得高的,跌得更重,出家功德高大,但一不当心,堕落得更厉害,要能真切发心,勤苦修行为佛教牺牲自己,努力弘扬佛法,才不愧为出家。出家人是佛教中的核心份子,是推动佛教的主体,不婚嫁,西洋宗教也有这样制度。有许多科学哲学家,为了学业,守独身主义,不为家庭琐事所累,而去为科学,哲学努力。佛教出家制,也就是摆脱世界欲累,而专心一意的为佛法。所以出家是大丈夫的事,要特别的勤苦,如随便出家,出家而不为出家事,那非但没有利益,反而有碍佛教,有的人,一学佛教想出家,似乎学佛非出家不可,不但自己误会了,也把其他人都吓住而不敢来学佛。这种思想—学佛就要出家,要不得,应认识出家不易,先做一良好在家居士为法修学,自利利他。如真能发大心,修出家行,献身佛教,再来出家,这样自己既稳当,对社会也不会发生不良影响。
与出家有关,附带说到两点,有的人看到佛寺广大庄严,清净幽美,于是羡慕出家人,以为出家人住在里面,有施主来供养,无须做工,坐享清福,如流传的“日高三丈犹未起”“不及僧家半日闲”之类,就是此种谬说,不知道出家人有出家人的事情要勇猛精进,自己修行时“初夜后夜,精勤佛道”。对信徒说法,应该四处游化,出去宣扬真理,过着清苦的生活,为众生为佛教而努力,自利利他,非常难得,所为僧宝,那里是什么事都不做,坐享现成,坐等施主们来供养,这大概是出家者多,能尽出家人责任者少,所以社会有此误会吧!
有些反对佛教的人,说出家人什么都不做,为寄生社会的消费者,好像一点用处都没有。不知人不一定要从事农、工、商的工作,当教员,新闻记者,以及其他自由职业,也能说是消费者吗?出家人不是没有事做,过着清苦生活而且勇猛精进,所做的事,除自利而外,导人向善,重德行,修持,使信众的人格一天一天提高,能修行了生死,使人生世界得到大利益,怎能说是不做事的寄生者呢?出家人是宗教师,可说是广义而崇高的教育工作者,所以不懂佛法的人说,出家人清闲,或说出家人寄生消费,都不对。真正出家并不如此应该并不清闲而繁忙,不是消耗而能报施主之恩。
(二)“吃素”:我们中国佛教徒,特别重视素食,所以学佛的人,每以为学佛就要吃素还不能断肉食的,就会说:看看日本,锡兰,缅甸,泰国或者我国的西藏、蒙古的佛教徒,不要说在家信徒,连出家人也都是肉食的,你能说他们不学佛,不是佛教徒吗?不要误会学佛就得吃素,不能吃素就不能学佛,学佛与吃素并不是完全一致的,一般人看到有些学佛的,没有学到什么,只学会吃素,家庭里的父母兄弟儿女感觉讨厌,以为素食太麻烦,其实学佛的人,应该这样,学佛后,先要了解佛教的道理,在家庭社会,依照佛理做去,使自己的德行好,心里清净,使家庭中其他的人,觉得你在没学佛以前贪心大,嗔心很重,缺乏责任心与慈爱心,学佛后一切都变了,贪心淡,嗔恚薄,对人慈爱,做事更负责,使人觉得学佛在家庭社会上的好处,那时候要素食,家里的人不但不反对,反而生起同情心,渐渐跟你学,如一学佛就学吃素,不学别的,一定会发生障碍,引起讥嫌。
虽然学佛的人,不一定吃素,但吃素确是中国佛教良好的德行,值得提倡,佛教说素食可以养慈悲心,不忍杀害众生的命,不忍吃动物的血肉。不但减少杀生业障,而且对人类苦痛的同情心会增长。大乘佛法特别提倡素食,说素食对长养慈悲心有很大的功德。所以吃素而不能长养慈悲心,只是消极的戒杀,那还近于小乘呢!
以世间法来说,素食的利益极大,较经济,营养价值也高,可以减少病痛,现在世界上,有国际素食会的组织,无论何人,凡是喜欢素食都可以参加,可见素食是件好事,学佛的人更应该提倡,但必须注意的,就是不要把学佛的标准提得太高,认为学佛就非吃素不可。遇到学佛的人就会问:有吃素吗?为什么学佛这么久,还不吃素呢?这样把学佛与素食合一,对于弘扬佛法是有碍的。
三、对于佛教仪式而来的误解
不了解佛教的人,到寺里去看见礼佛念经,拜忏,早晚功课等等的仪式,不明白其中的真义,就说这些都是迷信。这里面问题很多,现在简单的说到下面几种:
(一)“礼佛”。入寺拜佛,拿香、花、灯烛来供佛,西洋神教徒,说我们是拜偶像,是迷信,其实佛是我们的教主,是人而进达究竟圆满的圣者,大菩萨们也是快要成佛的人,这是我们皈依处,是我们的领导者,尊重佛菩萨,当有所表示,好像恭敬父母必须有礼貌一样,佛在世的时候,没有问题,可以直接对他表示恭敬。可是现在释迦佛已入涅槃了,还有他方世界的佛菩萨,都不在我们这个世界,不得不用纸画、泥塑、木头石块来雕刻他们的形象,作为恭敬礼拜的对象,因为这是表示佛菩萨的形象,我们才要恭敬礼拜他,并不因为他是纸、土、木、石。如我们敬爱我们的国家,要怎样表示尊敬呢?用颜色布做成国旗,当升旗的时候,恭恭敬敬向国旗行礼,我们能否说这是迷信的行为?天主教也有像,基督教虽没有神像,但也有十字架作为敬礼的对象,有的还跪下祷告,这与拜佛有何差别呢?说佛教礼佛为拜偶像,这是西洋神教徒对我们礼佛的意义不够理解。
至于香花灯烛呢?佛在世时,在印度是用这些东西来供养佛的,灯烛是表示光明,香花是表示芬香清洁,信佛礼佛,一方面用这些东西来供养佛以表示虔敬,一方面即表示从佛得到光明清净,并不是献花烧香,使佛闻得香味、点灯点烛佛才能看到一切,西洋宗教,尤其是天主教,还不是用这些东西吗?这本是一般宗教的共同仪式。礼佛要恭敬虔诚、礼佛的时候,要观想为真正的佛。如果一面拜,一面想东想西,或者讲话,那是大不敬,失掉了礼佛的意义。
切莫误解佛教(3)
(二)“礼忏”。佛教徒礼忏诵经,异教徒,及非宗教者,也常常误以为迷信。不知道“忏”印度话叫忏摩,是自己作错了以后,承认自己错误的意思,因为一个人,在过去世以及现生中,谁都做过种种错事,犯有种种的罪恶,留下招引苦难,障碍修道解脱的业力,为了减轻及消除障碍苦难的业力,所以在佛菩萨前,众僧前,承认自己的错误,以消除自己的业障。佛法有礼忏的法门,这等于耶教的悔改,在宗教的进修上是非常重要的。忏悔要自己忏,内心真切的忏,才合乎佛教的意思。
一般人不会忏悔要怎么办呢。古代祖师就编集忏悔的仪规,教我们一句一句念诵,口诵心思,也就是知道里面的意义,忏悔自己的罪业了,忏仪中教我们怎样的礼佛,求佛菩萨慈悲加护,承认自己的错误,知道杀生、偷盗、邪淫等的不是,一心发愿改往修来,这些都是过去祖师们教我们忏悔的仪规,(耶教也有耶稣示范的祷告文)但主要还是要从心里发出真切的悔改心。
有些人,连现成的仪规也不会念诵,就请出家人领导着念,慢慢地自己不知道忏悔,专门请出家人来为自己礼忏了,有的父母眷属去世了为要藉三宝的恩威,来消除父母眷属的罪业,也请出家人来礼忏,以求亡者的超升,然而如不明佛法本意,为了铺排门面为了民间风俗,只是费几个钱,请几个出家人来礼忏做功德,而自己或不信佛法,或者自己毫无忏悔恳切的诚意,那是失掉忏礼的意义了。
佛教到了后来,忏悔的意义糢糊了。学佛的自己不忏,事无大小都请出家人,弄得出家人为了佛事忙,今天为这家礼忏,明天为那家做功德,有的寺院,天天以佛事为唯一事业;出家人主要事业,放弃不管,这难怪佛教要衰败了,所以忏悔主要是自己,如果自己真真切切的忏悔,甚至是一小时的忏悔,也是超过请了许多人,作几天佛事的功德,了解这个道理,如对父母要尽儿女的孝心,那么为自己父母礼忏的功德很大。因为血缘相通,关系密切的缘故。不要把礼忏,做功德,当作出家人的职业,这不但毫无好处只有增加世俗的毁谤与误会。
(三)“课诵”。学佛的人,在早晚诵经念佛,在佛教里面叫课诵。基督教早晚及饮食时候有祷告,天主教徒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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